從小到大,一直是别人家孩子的岑墨,永遠都處在榮耀的頂端,他根本沒遭遇過巨大的挫折。
都說他是冷心冷肺,鐵石心腸,然而他的内心卻是極其脆弱的,在得知自己喜歡的人曾經車禍是因為他造成的,他的心态一下就崩了,所有的負面情緒噴湧而出,讓他自我厭棄,自我否定。
然而,在他陷入這樣絕望的境地時,卻是柳溪救贖了他。
那個曾經被他傷害最深最深的人,到頭來安慰他。
用着柔軟溫情的聲音和他說,她沒有怪他,還希望他活成該有的模樣,活成耀眼的模樣。
她怎麼能這麼好?
怎麼能這麼輕易原諒他呢?
雖然得到了柳溪的諒解,但岑墨并沒有真正放下。
因此他才會和柳溪說,需要給他一點時間。
回到A市之後,岑墨便将那份發舊的報紙重新疊平整放入抽屜中。
有些傷痛可以選擇忘記,而有些傷痛必須記得。
他要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己,要為曾經自己犯下的錯做出彌補,他要将這份内疚變成更愛她的理由。
***
在岑墨回到A市的第二天,岑父與援非專家組安全抵達了目的地,他臨走前給兒子放這麼一個重磅消息,一路旅途心裡惴惴不安,等到安頓下來就迫不及待給岑墨打了一個跨洋電話。
“那件事……你知道了吧?”
岑墨嗯了一聲。
他的反應過于平靜,像是暴風雨前的甯靜,讓岑父心裡發虛,在對方還沒責問起來,他先道了個歉,“對不起,兒子,瞞了你這麼多年。”
岑墨正坐在書房内,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論文稿上,沉聲道:“我不怪你。”
岑父錯愕,“你……不怪我?”
岑墨微微仰起頭,望着天花闆的燈,“我明白你的用心良苦,你對我一直寄予厚望,不想我被其他事影響。”
岑父聽到這話,既詫異又欣慰,“你知道就好。”
岑墨眸光微斂,“但我不認可這種行為,前十幾年都是你們在替我還債,從現在起,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償還,也不要讓媽耿耿于懷了。”
岑父不由說出心裡話,“如果不是我和你媽都走,我其實不想告訴你。”
在簽下援非“生死狀”的一刻,往事如煙雲,而他唯一放不下的大概就是岑母耿耿于懷的這件事。
這是他一輩子做的唯一不能盡善盡美的事。
岑墨眼神晃了下,他又怎麼聽不出這交代後事一樣的口吻,父母都已經是上了年紀的人,現在又都去援非,他不想他們為自己這點小事擔憂,便學着去安慰父親,“爸,不要想太多,好好保重,早日帶媽回來。”
岑父頓了許久,似是釋然,“謝謝,你也保重。”
父子二人都不善言辭,一通電話在簡短交流中就結束了,隻不過放下手機的那一瞬,兩人心裡有什麼被放下了。
岑墨又翻了下微信,沒看着想見的消息,他便将手機放置一邊,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柳溪這次出差的時間比較長,他要過很久才能見到她,但沒關系,他不會因為思念她而糾纏着她,如果她忙着,他便做自己的事,如果她有空回自己消息,就與她聊兩句。
她說,她最喜歡他耀眼的模樣。
所以在他們不能見面的日子裡,兩人都要好好地努力才行。
課題獲批後,岑墨又變成了沒得感情的工作機器,每天家裡、研究院、圖書館三點一線地移動着,其他哪兒也不去。
組裡的人都很奇怪為什麼岑教授這麼賣命?
沒有人知道他想要沖刺明年ICCV論文的決心有多強烈。
而柳溪一邊忙着工作,一邊利用額外的時間準備論文,時間幾乎都被事業占滿,比他還要忙碌,雖然很累,但生活卻從未有過的充實。
原本今天要開課題會,但柳溪給岑墨發來消息請假。
【這幾天我要先忙實驗】
【我爸中風住院了,我要盡快回去】
岑墨看見後,立馬給她回了一個電話,“叔叔怎麼了?”
柳溪怕他擔心,所以往輕的說:“人沒大礙,就是需要住院一星期,我怕我媽忙不過來,所以想早點結束這裡的工作,我訂了後天的票回去,所以這兩天我暫時得把論文的事先放下了。”
岑墨平靜地回道,“知道了,回頭發你會議紀要。”
他沒什麼情緒波動,柳溪也沒多想,在請假小插曲結束後,柳溪就趕緊完成手頭的工作,希望後天能盡快回去幫忙。
不想傍晚,岑墨給她發來一條消息。
【我今晚在醫院陪床,你媽回去休息】
【你不用擔心】
柳溪一驚,【你去看我爸了?】
岑墨:【嗯】
岑墨:【他恢複得很好,放心】
仿佛擔心她怕自己騙人,發來一張照片。
照片裡的岑墨攙扶穿着病号服的柳父,站在被夕陽餘晖灑滿的病房過道上,二人一同看向鏡頭,岑父臉上帶着笑,還伸手做了個V手勢,而岑墨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寡淡,還有點别扭——因為他并不習慣自拍。
但他的目光是平靜的,溫和的,不帶一點疏離感。
兩人看上去相處得十分融洽。
柳溪看到這張照片,騰起一股暖意,撫平了那一整日惶惶不安的心。
想到自己媽媽可以休息,她松了口氣,十分感激地給岑墨發了謝謝二字。
岑墨:【和我客氣什麼】
岑墨早上主動打電話來關心她爸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有些意外了。
畢竟這人以前沒心沒肺慣了,能主動關心她的家人,已經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沒想到他竟然還去醫院探望,并且下來陪床過夜。
柳溪覺得匪夷所思,但又非常感動,丢了一個麼麼哒的表情包過去,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又秒撤回。
岑墨:【我看見了】
耿直的男人再次為了證明自己有理有據,發了一張她撤回前的截屏,赫然一個麼麼哒表情。
柳溪:“……”
***
6月中旬之後,A市進入了汛期。
雷聲轟轟,帶來了連續幾日的降水。
柳溪從桐城回來的那天,正下着大暴雨,多路段被水淹沒,交通堵塞,高鐵站内人滿為患,極難叫到出租車。
她着急趕緊醫院見爸爸,所以岑墨說來接她時,她也沒客氣。
車門一開,一陣潮濕的空氣灌入車廂内,柳溪彎腰坐進副駕駛座,還沒坐穩,感覺到旁邊人影晃動,她的胳膊肘碰到了他的兇膛。
她茫然擡頭,視線撞進一雙含笑的漂亮眼眸裡。
岑墨俯身抱住她,低聲呢喃:“想你。”
他的動作很輕柔,像是怕自己突然而來的親密舉動會吓到她。
看似在抱她,更像是尋求她的安撫來解他對她的想念。
柳溪下巴墊在他肩膀上,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
怎麼像是個孩子在撒嬌。
她擡手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背,“嗯,我回來了。”
這語氣完全像是在哄小孩。
柳溪說完後,自己都覺得好笑。
岑墨很克制地隻抱了一下就放開她,知道她還着急去見父母,所以沒多耽誤時間。
二人到了醫院,岑墨輕車熟路地帶她到了病房。
柳母正在病床前給柳父按摩腿腳,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便瞧了過來,“溪溪回來了。”
柳溪快步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坐在床邊的柳父,“爸,擔心死我了,你好點沒?”
柳母一邊按摩着一邊笑道:“沒事啦,媽自己就是醫院的,你操心什麼?你爸現在就是話還說不清楚,左胳膊與腿還癱着,不過好好做康複治療就可以痊愈。”
柳父看見女兒就呵呵笑了起來,“岑、岑墨呢?”
因為中風的原因,咬字咬不清楚。
柳溪嘟囔道:“爸,你怎麼開口就問他啊?”
岑墨正在門口收傘,聞言應了一聲,“我在。”
柳母咯咯地笑了起來,輕輕撫了撫柳溪的頭,滿眼是欣慰,“這兩天多虧岑墨幫忙了,前天陪了一整晚,昨天又陪了半個下午。”
柳溪擡頭看柳母雙鬓的白發,心疼地說道:“今晚我來陪吧,我請了兩天假,媽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柳母點點頭,“有你們年輕人在,媽踏實多了。”
過了一會,岑墨進來問是不是到了去康複運動室的時間。
柳母一看牆上的鐘,一拍腦袋,“看我,和你聊完了,來來,扶你爸起來。”
她說着正要過去扶,岑墨先一步擡起柳父的右胳膊,很是娴熟地把人扶起,“阿姨你歇着,我來。”
柳母也沒客氣,微笑着退開一步,“好,好。”
柳父畢竟是個大男人,一百五十多斤,現在又無法一個人站立,因此一個柔弱女人攙扶他走幾分鐘的路還是比較吃力的。
這兩天有岑墨幫忙,柳母的确輕松了許多。
柳溪也幫着在另一側徐徐托着柳父的手,不過他整個人的重心都壓在岑墨身上。
離開病房後,柳父一手扶着過道上的扶手,一手扶着岑墨,慢慢地走着,而沒什麼事做的柳溪跟在二人身後。
柳溪見柳父沒什麼為難神色,很配合着岑墨攙扶,可見這兩天二人相處得很好。
柳父嘴唇動了動,發出聲音,岑墨便俯下身靠近他,聽清他在問:“你今天又不去上班?”
岑墨:“請假了。”
柳父拍了拍他的手背,“知道你,你很忙,趕緊回去吧。”
岑墨:“天天都忙,不差這一會。”
柳父:“哎,怎麼好意思。”
岑墨:“那你要早點康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