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墨握着病曆,他整個人僵在那,冰冷的寒意侵蝕着他的四肢百骸。
思維敏捷的他,少有地陷入了遲鈍的狀态,在大腦長久空白之後,他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起來,最開始是微不可察的顫着,後來抖動得幅度越來越大,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道,将手中的紙張攥出皺痕。
他拿出手機撥打了岑父的電話,想要求證他的猜想,然而此時岑父的航班已經起飛,電話撥出後,隻剩下無人應答的語音提醒。
他的父母都走了,現在最清楚當年事情的,隻有柳溪與她的家人。
岑墨打開了與柳溪的微信聊天框,又在通話記錄裡點開了她。
在糾結着怎麼聯系她時,他又退怯了,他内心突然産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
他很害怕坐實那個猜想。
然而,他的眼珠子不受控制地将報紙那一則新聞,看了一遍又一遍。
上面的每一個字就像鋸條上的齒,在他心上來來回回地磨着。
如果不去求證,這件事就會像是心口懸劍,讓他生不如死。
他在經過了一番天人交戰的掙紮之後,深深吸了一口,訂了一張去桐城的車票。
***
那日送别岑母離開後,柳溪一直在忙L3實驗的事,沒再與岑墨見過面。
因為她太忙了,岑墨約她幾次都沒時間。
說來也有意思,以前他特别忙,她約他都約不出來,而現在風水輪轉,他是閑了,她反而成了大忙人。
不過二人雖然沒見面,但因為要一起完成頂會的論文,所以交流還是比較密切的,可自打她來桐城出差後,忙得暈頭轉向,聯絡也少了。
這天晚上7點多,柳溪與同事們剛從飯館出來,還在聊着飯桌上的話題——如何改進在惡劣光線條件下的識别。
這次的實驗與之前不一樣,是在規定的居民區與商業區進行路測,也就是真正上路了。
現實環境的條件沒有測試基地那麼好,因此暴露了不少問題。
昨天就在這條馬路上,差不多這是這個時間點,有行人過馬路,沒有被自駕系統識别出來,要不是安全員及時打了方向盤,差點就要出事故了。
所以今天,大家就到實地來了解下情況。
“後台數據顯示是自動燈光的切換慢了,近光燈沒及時打開,導緻視野不佳。”
“計時阈值的問題?”
……
柳溪回憶了下錄像的内容,“不是,是剛好對面有一輛車打了遠光燈,導緻場景誤判。”
許澤霖:“所以我們本身算法沒問題,其是因為有人不遵守交通規則?”
柳溪點點頭,“這種特殊情況也值得我們在寫算法的時候考慮進來,上回測試不是也有一次,有鴿子突然飛到擋風玻璃前,車輛識别錯誤,進行了急刹。”
特殊的情況太多了,但他們都必須盡可能考慮全,這也是他們需要通過不斷測試,不斷收集數據才能積累出來的寶貴經驗。
正如岑墨說的,在這個人工智能領域,沒有任何成功是一蹴而就的,一個完美的算法是要通過無數實驗論證得來的,根本不是靠一個天才大腦就能完成。
他教給她的,一直都不是算法本身,而是背後的原理。
忽然想到這人,柳溪蓦地想到今天還沒來得及看他的消息,結束工作之後,她翻開手機微信看了一眼。
與他的聊天框已經不在第一頁顯示了,她往下滑動了下,點開他的頭像。
聊天記錄裡最新的三條,都是他發來的,從昨晚到今晚。
【等課題組成立,我先把人召集聚一頓,你想吃什麼】
【晚安】
【我爸也要去援非了】
柳溪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後一條上。
他爸竟然也去了?
她對岑母的情況,多是從岑墨那了解來的,聽說那邊鼠疫嚴重,沒想到竟然嚴重到連國家院士都派去援助了?
柳溪沒有細思這其中原因,她腦中晃過那日在機場送别岑母時,岑墨握着她的手,說他有點難受。
雖然他當時的模樣很平靜,但柳溪想他内心一定不平靜。
而現在他爸也走了……
柳溪想了想,便打字安慰了兩句。
【别擔心,你爸是院士,肯定會被保護好的】
【有他在,你媽也一定會沒事】
她剛發完,消息立馬被往上頂了一條。
對方幾乎是秒回。
【我在你對面】
!!!
柳溪猛然擡頭,華燈初上,馬路上車影流光,她瞥見馬路對面,有三五行人在等紅綠燈,而其中一位氣質出類拔萃的男人一眼吸引了她的目光。
對方發現她望後來,握着手機的手擡起,朝她搖了搖。
柳溪大腦空白了一瞬,聽見旁邊的許澤霖暧昧地笑起來,“哎喲那誰啊!現在追你追這麼緊?沒想到都追到這來了。”
其他男生也跟着笑起來。
“哇塞,岑教授诶!正好可以問問他……”
“問毛啊!人家是來給你解答問題的嗎?!”
“走啦走啦,不當電燈泡了!”
大家紛紛與柳溪拜拜。
柳溪被他們說得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再見。”
等同事們走遠,紅燈正好也開始倒計時,她剛要走下人行道的台階,岑墨的電話打了過來,“你别動,我過來。”
柳溪:“酒店在你那邊啊。”
岑墨:“我知道,我來接你。”
柳溪不是很想自己走這麼長的馬路,也就沒再執拗,應了一聲好,收回了腳。
紅燈變綠,就見那清瘦修長的身影沿着斑馬線,快步朝她走來。
他原本就個高腿長,步伐又快,一下就把其他行人甩在後頭,眨眼睛就走到了柳溪跟前。
等人走近了,柳溪才發現他眼角發紅,呼吸粗重,不像是這會兒跑的。
她注意到他的穿着。
6月的桐城比A市更熱,連柳溪這樣怕寒的人都穿起了短袖,而岑墨還穿着長袖襯衣。
他應該是匆忙趕來的,都沒來得及換衣服。
柳溪:“你怎麼來了?”
岑墨喘了喘氣,“我想見你。”
頓了下,又補了一聲,“特别特别想見你。”
柳溪避開他灼熱的目光,輕聲呢喃着:“也沒幾天就回去了啊。”
岑墨拉起她的手,一點點地包裹在自己掌心,“我牽你過去。”
柳溪紅着臉,又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快要走到盡頭,有右轉車輛過來,一晃而過的刺眼車燈讓柳溪眼前一白,她下意識地繃住了身子,緊張到呼吸停滞,蓦地鼻腔吸入一股清冽的味道,她整個人被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岑墨撫着她的後腦勺,将她的側臉壓在自己的兇膛上,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照來的光。
“以後隻要我在,就不會丢你一人過馬路。”
柳溪的心劇烈地跳一下,繃緊的身體又僵硬在原地。
其實她已經沒那麼怕過馬路了,隻不過偶爾還會緊張罷了,聽到他這話,内心的恐懼被一股暖流沖走了。
右轉的車輛都駛過去了,岑墨松開她的後腦勺,繼續牽着她的手走上了人行道。
回到酒店,柳溪直接讓他到自己的客房來,有點歉意說道:“對不起,我才看到消息,你爸今天就走了嗎?”
岑墨:“走了,我送他去的機場。”
柳溪輕輕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會好的。”
聽到她此時還在關心自己,岑墨再也維持不住面上的鎮定,原本平靜的目光像是突然被攪亂的湖水,似是什麼激烈的情緒要噴湧而出。
他的臉上出現了悲傷與痛苦的情緒。
柳溪以為他是因為父母的事而難過,剛想安慰,聽他先開了口,“柳溪,你出車禍是因為……因為我嗎?”
柳溪猛然一怔,聯想到剛剛過馬路時他說的話,“你記起來了?”
岑墨搖搖頭,從口袋裡拿出一張舊報紙,指着那一則新聞,“這是我爸臨走前留給我的。”
柳溪沒有細看新聞的内容,光是看到标題就立馬移開了視線,輕聲呢喃道:“過去這麼久了,有什麼好說的。”
這話無異于證實了新聞的主角就是他們倆。
岑墨目光沉了下來,“我想知道。”
柳溪勸解道,“知道又怎樣?這又不是什麼好事情,忘記就忘記了吧,你看我活得不是挺好的?”
她說完還朝他微微一笑。
岑墨并沒有被她的笑安撫到,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勒住,讓他的聲音無意識地啞了,“那你為什麼還怕過馬路?”
柳溪啊了一聲,故作輕松地說道,“啊,你不在的這幾年,我都這麼過來的,想想也沒什麼,以前是因為你在,所以才那樣,喜歡一個人,會變得矯情。”
岑墨一直盯着她的臉,沒放過她任何神情變化,聽着她這樣說,他眼底浮起晦暗的光,“不是矯情,你就是在害怕。”
如果是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他,估計也就信了柳溪的說辭,但一旦他在意起她,就會注意到她情緒變化的細節。
到底是裝模作樣,還是真的害怕,他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柳溪哎了一聲,“真沒有……”
這一次她還沒說完,肩膀就被岑墨按住,他注視着她的眼睛,“已經到這份上了,你瞞着又有什麼意義?你不說,我就不難受?我不想自欺欺人。”
他的目光亮得攝人,沒有半點猶豫,他是鐵了心要知道真相。
柳溪與他平靜地對視了許久,轉而坐在床邊,低低歎了口氣,“是,報紙上說的就是我和你,你當時撞到旁邊的防護欄,導緻輕微腦震蕩,醒來就不記得這件事了。”
雖然已經根據手頭的證據推斷出了真相,但是聽到柳溪親口驗證,岑墨還是無力地往後跌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