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長相思2:訴衷情》 2
青梅賦相思
神農山位于中原腹地,風景優美,氣勢雄渾,共有九山兩河二十八主峰,北與交通軍事要塞澤州相連,南望富饒的燕川平原,東有天然屏障丹河守衛,西是著名的城池轵邑(ZhǐYì)。
轵邑曾是神農國的王都,在軒轅和神農的戰争中受到重創,繁華煙消雲散,百姓生活困頓。一百多年前,神農族的小炎灷受軒轅王委任,成為轵邑城主,掌管中原民生。他說服了青丘塗山氏的太夫人,再次把轵邑作為塗山氏生意的中心。再加上小炎灷的夫人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族長的女兒,有了赤水氏和塗山氏兩大世家的支持,轵邑恢複得很快,不過一百多年,天下商賈雲集轵邑,轵邑成為大荒内最繁華熱鬧的城池。
小夭和玱玹已經到中原一個月。按理說玱玹有公務在身,應該住到神農山,可他沒有去神農山,而是一直待在轵邑,日日宴飲。
第一天是小炎灷舉行的接風宴,介紹玱玹和神農族、中原六大氏的子弟們認識。大家族子弟衆多,良莠不齊,自然不乏花天酒地者,轵邑又比軒轅城更繁華熱鬧,玱玹簡直如魚得水,比在軒轅城還暢快。第二天是宴飲、第三天是宴飲……消息傳到德岩和禹陽處,德岩和禹陽更加放心了。
直到遠在軒轅山的軒轅王派人來申斥了玱玹,玱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轵邑,去往神農山。
神農山紫金頂上的紫金宮是曆代神農王起居的地方,也是整個中原的象征,看守這裡的護衛十分小心,宮殿基本保存完好。玱玹和小夭住在紫金宮,為了表示對神農王的敬重,兩人都不願入住神農王和神農王後曾居住過的宮殿,挑了兩座毗鄰的小殿,據說是神農的王子和王姬住過的地方。
雖然軒轅王派人來申斥了玱玹,可玱玹到了神農山後,依舊沒個正經樣子,身邊養了兩個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美貌婢子,一個清麗,一個妩媚,都是世間絕色。
晚上,玱玹和婢子通宵達旦地玩樂,白日裡總是沒精打采,有時候說着說着話就會閉上眼睛,昏睡過去。幸虧玱玹離開軒轅城時,軒轅王給他派了一批懂得修築宮殿的幕僚下屬。凡事幕僚們商議好後,去請示玱玹,玱玹做做決定就好。
衆人都不敢随便動紫金宮,所有幕僚商量後,決定先從不重要的宮殿開始修饬,積累了經驗後,再整修紫金宮。
決定了整修哪座宮殿後,自然有精通工程建築的專人負責實務,玱玹要做的不過是偶爾去工地晃一圈,表示督促。
修整宮殿,除了工匠,材料是關鍵。塗山氏是大商家,不管需要什麼,塗山氏都能以最合理的價格提供最優質的貨物。幕僚們仔細商議後,建議玱玹能從塗山氏采購的原料都盡量從塗山氏采購,甯可價格稍微貴一點,但質量有保證,到貨時間也有保證,日後出了什麼事,還能找到青丘去算賬。
玱玹聽完後,沒什麼精神地說好,采納了幕僚們的建議。
外人以為玱玹是因為晚上縱欲,所以白日沒有精神,可實際上,是小夭在幫玱玹戒藥。
玱玹身邊的兩個美貌婢子,清麗出塵的是金萱,妩媚妖娆的是潇潇。小夭第一次見金萱,就發現她是難得的美女,可沒想到看似普通的潇潇,洗去易容的脂粉,竟然也是絕色佳人。
金萱為玱玹搜集信息,擅長整理資料;看似嬌媚的潇潇居然是玱玹親手訓練出的暗衛,還是暗衛中的第四高手。小夭隻能感歎,人不可貌相。潇潇對玱玹的忠誠毋庸置疑,隻怕玱玹扔把刀給她,她就能立即自盡。至于金萱,小夭就不知道玱玹的想法了,她可不相信玱玹能那麼容易地相信一個人。不過,既然玱玹選擇了把金萱帶在身邊,那麼她是否可靠就是玱玹要操心的事,在玱玹沒有發話前,小夭選擇相信金萱。
每天夜裡,玱玹都在封閉的密室内,忍受着噬骨鑽心之痛。玱玹以為憑借自己的意志,能控制一切,可沒有想到,藥瘾遠比他想象得強大,縱使以他的意志,也會控制不住。當藥瘾發作時,他會狼狽地翻滾嘶喊,撕扯抓撓,甚至撞牆去傷害自己的身體。
玱玹不允許任何人看到他最狼狽脆弱的一面,隻有小夭能陪着他。
想要戒掉藥瘾的人通常都會選擇捆綁住自己,但小夭知道玱玹不想捆綁自己。如果玱玹不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戒掉藥瘾,那麼他就會懷疑自己當初的決定是否正确。所以當金萱悄悄給小夭一條龍筋做的繩索時,小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對金萱說:“他不需要,這世間唯一能鎖住玱玹的繩索是他的意志。”
每個夜晚,小夭和玱玹躲在密室中,小夭陪着玱玹說話,給玱玹講各種各樣的事情,或者讓玱玹給她講他經曆的事,轉移他的注意力。當玱玹控制不住時,她會用自己的身體去壓制他,總能讓玱玹更清醒一些。
在最痛苦的那幾夜,極度失控下,玱玹也會傷害到小夭,讓小夭受傷。隻要小夭一流皿,玱玹很快就能清醒。他倒在地上,雙臂抱着自己的雙膝,蜷縮成一團,簌簌發抖。所有的力量都被用來和藥瘾對抗,他脆弱得像個嬰兒。
小夭抱着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會想哼唱小時候聽過的歌謠,有些是娘親唱給她聽的,有些是舅娘唱給玱玹聽的,很多歌謠她甚至記不全歌詞,隻能半唱、半胡亂哼哼着過去。
聽着她的歌聲,玱玹會再次熬過去,慢慢平靜,漸漸地睡着。
夢中的他,眼角有淚漬,小夭也會有淚盈于睫。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玱玹變得脆弱,她也是。他們都曾是娘懷中最珍貴的寶貝,被小心呵護,如果他們的母親知道自己的寶貝要經曆這麼多的痛苦,她們可會毅然地舍棄他們?
玱玹晚上和藥瘾痛苦艱難地搏鬥,白天還要處理各種事務。
金萱呈上的消息,他會全部看完,根據各種信息,對潇潇做出指示,潇潇再把他的命令通過他親手訓練的心腹傳到大荒各處。
金萱還能感覺到,玱玹在給暗衛們布置新的秘密任務。玱玹看似散漫,由着下屬和幕僚去決定如何整修宮殿,實際上,金萱親眼看到他把神農山上大大小小近一百座宮殿的圖稿全部仔細看過,用發顫的手仔細寫下批注。
金萱曾見過藥瘾發作的人,不管再堅強,都會變成一攤爛泥,可玱玹竟然一邊和藥瘾對抗,一邊還能處理如此多的事。金萱真正明白了小夭說的話:世間唯一能捆縛住玱玹的繩索是他的意志。
熬過了最難熬的那幾夜之後,玱玹已經能憑借自己強大的意志控制住一切痛苦。他不會再失态,最痛苦時,他一邊聽小夭說話,一邊把自己的胳膊放進嘴裡,狠狠地咬着。
鮮皿滴滴答答地落下,小夭卻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依舊輕快地說着話。直到痛苦過去,玱玹虛軟地倒在地上。小夭才會走過去,幫他上藥。
一夜又一夜過去,玱玹的藥瘾越來越淡,到後來他甚至已經完全不會有任何表露。他隻是安靜地坐着,通過聆聽小夭說話或者唱歌,就能把藥瘾的發作壓制過去。
兩個多月後,玱玹完全戒掉了藥。
等玱玹體内殘餘的毒素也清除幹淨,小夭才算真正放心了。
玱玹依舊過着和以前一樣的生活,晚上和婢女玩樂,白日昏昏沉沉,除了小夭,隻有金萱和潇潇知道他經曆了什麼。
金萱以前對朱萸承諾過,把玱玹看作要效忠的主人,她對玱玹的感情隻是因為欣賞一個容貌出衆、才華過人的男人而生的尊重和戀慕,現在卻多了一重敬仰和畏懼。
侍從把幾個箱子放到小夭面前,玱玹笑道:“塗山璟瘋了!”
玱玹把箱蓋一一打開,總共裝了一百零五瓶酒。從玱玹和小夭到中原,已經一百零五日。
剛到中原的第一日,玱玹就和小夭說,璟想見她。但因為小夭要為玱玹解毒和戒藥,小夭讓玱玹轉告璟,她暫時不能見他,等她可以見他時,她會再給他消息。
璟很聽話,并未擅自跑來找小夭。隻是每隔十五日,他就會送給玱玹一箱子青梅酒,酒的數目恰恰是天數。
如果是以前,這些酒小夭也喝得完,可是這段日子,小夭每日每夜都密切注意着玱玹的身體,生怕一步出錯,就會終生懊悔,所以她壓根兒不敢喝酒。每次璟送來的酒都放進了酒窖,現在酒窖内已經有幾百瓶酒。
玱玹拿出一瓶酒:“你們之間有什麼事和十五有關嗎?我看璟總喜歡繞着十五做文章,似乎一直在提醒你什麼。”
小夭打開一瓶酒,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長長舒了口氣:“幾個月沒喝酒,還真是想念。”
玱玹低着頭,把玩着手中的酒瓶,淡淡地說:“想酒沒什麼,别想人就成。”
小夭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喝了口酒,說:“你幫我給他遞個消息吧,說我可以見他了。”
玱玹凝視着手中的酒瓶,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直線。
小夭叫:“玱玹?”
玱玹仿佛剛剛回神,拔開了瓶塞,喝了一大口酒,微笑道:“好。”
晚上,小夭在酣睡,突然感覺有東西在她臉旁,睜開眼睛,看到一隻栩栩如生、實際虛化的白色九尾狐蹲在她的枕旁,專心緻志地看着她。
小夭笑着披上衣服起來:“你的主人呢?”
九尾白狐從牆壁中穿了出去,小夭趕忙拉開門,追了上去。
紫金宮的殿宇很多,可已經好幾百年沒有人住過,很多殿宇十分荒涼,小白狐蹦蹦跳跳,領着小夭專走最僻靜的路,來到一處槭樹林,一隻白鶴優雅地走到小夭面前。
小夭認識它,是璟的坐騎,名字叫狸狸。
小夭笑着和狸狸打了聲招呼,騎到它背上。
神農山的上空有大型陣法的禁制,阻止人從空中随意出入,但在神農山内,隻要低空飛行,避開巡邏的侍衛,就十分安全。
狸狸載着小夭,飛到了一處山崖。
山崖半隐在雲霧中,一道不大的瀑布飛濺而落,彙聚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水潭。距離水潭不遠處,有一間茅屋,茅屋外不過三丈寬處,就是萬仞懸崖。
璟一襲天青的衣衫,站在茅屋和水潭之間,凝望着翻滾的雲霧,靜靜相候。皎皎月華下,他就如長于絕壁上的一杆修竹,姿清逸、骨清絕。
白鶴落下,九尾小白狐飛縱到璟身前,鑽進他的袖子,消失不見。
小夭從狸狸背上下來,笑道:“白日才讓玱玹送的消息,我還以為要過幾日才能見到你。”
璟怔怔地看着小夭,說不出話。自上次軒轅城分别,他已經十七個月沒有見到小夭,前面十幾個月有心理準備,知道玱玹來中原需要時間,還不算難熬,可最近這三個多月,簡直度日如年。理智告訴他,小夭肯定因為有事要處理,才不能見他,可感情上無法克制地恐慌,生怕小夭不想見他的原因就是因為已經不想再見他。
小夭歪頭看着璟:“咦,你怎麼不說話?”
璟說:“你上次說……要給我洗頭,槿樹的葉子已經長得很好了。”
小夭笑眯眯地說:“好啊,找個天氣晴朗的日子我們去采葉子。”
璟的心終于安甯了,唇角溢出笑意。
小夭問:“你來看我麻煩嗎?”
“神農山的守衛外緊内松,現在塗山氏進山不難,進山後,山裡幾乎可以随便逛,隻有你和玱玹住的紫金頂看守很緊,我不想驚動侍衛,所以讓小狐去找你。”
小夭突然反應過來:“你一直在附近?”隻有距離神農山很近,才有可能得到消息後趕在白天進山。
“嗯,我已經來過好幾次神農山了,借着勘察宮殿,把附近都轉了一遍,無意中發現這個地方,覺得十分清靜,一見就喜歡上了。”
小夭打量了一圈四周,贊道:“這地方真不錯,三面都是懸崖,隻有一條下山的路,又僻靜又隐秘,隻是神農山上什麼人會住茅屋呢?”
“我也問了守山的侍衛,沒有人知道。隻知道這裡叫草凹嶺,曾是神農的禁地。”
小夭的面色變了一變,向着茅屋行去,璟忙走到靠近懸崖的一側,把小夭護在裡側。
小夭推開茅屋的門,裡面并不陳舊,木榻上鋪着獸皮,案頭的木盤子裡有新鮮的水果,窗戶兩側的牆上各挂着一隻陶罐,插了兩束野花。茅屋布置得簡單溫馨,就好似主人剛剛出去。
璟道:“我發現這個地方後,略微打掃布置了一下,不過本來也不髒舊,這茅屋應該是木靈的絕頂高手搭建,千年之後,靈氣仍未完全散去,茅屋一點不顯陳舊。很難想象,居然有靈力這麼高強的人。”
小夭仔細地打量着屋子,一切都是最簡單的。很明顯,曾住在這裡的主人并不注重享受,隻需要最簡單的生活。
小夭坐在了榻上:“你知道茅屋的主人是誰嗎?”
璟已經看出小夭知道,問道:“是誰?”
“那個名震大荒、最暴虐、最兇殘的大魔頭。我翻看過紫金宮内收藏的典籍,神農王就是為他才把草凹嶺列為禁地。”
這世上魔頭有很多,可名震大荒,配得上“最”字的隻有一個,璟十分意外:“赤宸?”
小夭笑點點頭:“所有人把他想象成了窮奢極欲的人,可沒想到他在神農山的住處竟然這麼簡單。”
璟知道小夭的母親死在了和赤宸的決戰中,抱歉地說:“我沒想到這是赤宸的住處,我們離開吧!”
小夭搖搖頭:“何必為一個已經死了幾百年的人和自己過不去?你喜歡這裡,我也挺喜歡,咱們就把這裡當作我們的……屋子,以後可以在這裡見面。”
璟有些羞赧,他布置茅屋時,的确是希望将來能常常在這裡見到小夭。
小夭走到窗旁,俯下身,嗅了一下陶罐裡的野花:“這是你采的?”
璟輕輕地應道:“嗯。”
小夭眯着眼笑起來:“你近來過得可好?那個内奸找到了嗎?”
“找到了,你的帕子很管用,是蘭香。”
這種貼身服侍的婢女都是自小相随,感情很深。小夭說:“你肯定饒過她了吧?”
“她不肯說出為了誰背叛我,我不想殺她,但我也不可能再留她,所以我讓靜夜悄悄送她離開。靜夜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對她又恨又憐,估計說了些什麼,她自盡了。”璟眼中有悲傷,“其實,我知道她是為了誰背叛我,我讓靜夜安排她離開塗山家,隻是希望她失去利用價值後,大哥就不會再對她感興趣,她也許就能忘掉大哥。”
小夭想起了那個驅策大魚、逆着朝陽,在碧海中馳騁的矯健男子,飛揚炫目,和璟的清逸安靜截然不同,的确更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小夭問:“你還是不想殺篌?”
“雖然母親一直偏心,可自小到大,大哥從來沒有對我不好過。我們從小就沒有父親,他又得不到母親的關懷,所以他把對親情的渴望都放在了我身上,明明和我一般大,可總說長兄如父,凡事都讓着我,處處都照顧我。别人誇獎我時,他也會覺得自豪。我曾不解地問他,他告訴我,他是為自己難受,可因為我是他弟弟,并不影響他為我感到驕傲。我們兄友弟恭,是所有人都羨慕的好兄弟。他曾經是極好的哥哥,我們做了四百多年的好兄弟。小夭,我沒有辦法殺他!”璟的語氣中有濃濃的抱歉,因為他的這個選擇,他不僅束縛了自己,還束縛了小夭。
小夭走到他身前,額頭抵在璟的肩上,說道:“雖然我常抱怨說你心太軟,可其實我……我很願意你心軟。”她的身邊已經有太多心狠手辣的人了,外祖父、父王、玱玹、兩個舅舅、幾個表弟,甚至包括她自己,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璟的心軟,讓她覺得安全,也讓她歡喜。
璟忍不住輕輕攬住小夭,小夭依舊額頭抵着他的肩膀,半晌都未動。
璟問:“小夭,你怎麼了?”
“玱玹的一點私事需要我幫忙,這段日子很忙、很累,倒不是說身體有多累,就是心特别累,生怕出什麼差錯。明明忙得無暇分心,我卻常常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有時候都不敢相信,我和玱玹沒爹沒娘,竟然也長大了。”
璟輕撫着小夭的背:“早知你累,我就不該今晚來找你,要不你睡一會兒吧!”
小夭擡起頭,笑道:“心累可不是睡覺能睡好的。”她看向窗外的水潭,笑拉住璟的手,“陪我去玩水。”
小夭走到潭水邊,撲通一聲,直接倒了進去。
已是夏天,潭水一點都不冷。小夭遊了一圈後,向着潭底潛下去,本以為不會太深,沒想到潭水居然出乎意料地深,小夭一口氣沒有潛到底,不得不浮出水面換氣。
璟坐在潭邊的石頭上,笑看着她。
小夭拍了自己腦門一下:“我好笨啊!”她從衣領内拉出璟送她的魚丹紫,“我居然忘記你送我的這個寶貝了。”
小夭趴在石頭上,一邊踢踏水,一邊對璟說:“我們下次去大海裡玩吧,海底很美,玩上一夜都不會膩。”
“好。”
小夭想起了相柳,臉埋在胳膊間,默默不語,不知道他現在是相柳,還是防風邶。突然,她抓住璟的胳膊,用力把璟拽進了潭水裡:“陪我去潭底。”
沒有等璟回答,小夭把魚丹紫含在嘴裡,拉着璟向着潭底潛去。
含了魚丹,果然可以在水底自由呼吸。
她拉着璟不停地向着潭底潛下去,潭水卻好似深不見底,縱使璟靈力不弱,氣息綿長,也覺得難以支撐。
璟捏了捏小夭的手,指指上面,示意他要上去了,讓小夭自己玩。
小夭搖頭,表示不準,她要他陪。
璟不再提要上去,臉色卻漸漸地變了,可他依舊随着小夭往下潛。小夭展臂,摟住璟的脖子,唇湊在璟的唇畔,給他渡了一口氣,璟整個人都呆住,怔怔地看着小夭,居然嗆了水。
小夭趕忙又貼着他的唇,給他渡了一口氣。
璟身軀僵硬,兩人一直往下潛,很快就到了潭底。黑黢黢地什麼都沒有,小夭帶着璟往上遊。璟這才好似清醒,用力向上遊去。小夭指指自己的唇,示意璟如果覺得氣息不夠時,就來親她。可璟一直沒有來碰她,上浮又比下潛速度要快很多,璟憑着一口氣,硬是浮出了水面,可也很不好受,趴在石頭上,一邊喘氣一邊咳嗽。
小夭吐出了魚丹紫,遊到璟身邊,又羞又惱地問:“為什麼?”
璟看着遠處,低聲道:“剛才你眼睛裡沒有我。”
小夭一聲不吭地上了岸,徑直走進茅屋。
小夭靈力低,不像璟他們能用靈力讓濕衣變幹,她脫了衣服,擦幹身子,鑽進被子裡,“你可以進來了。”
璟走進茅屋,自然而然地坐在榻頭,拿了毛巾,幫小夭擦頭發,待頭發幹透,他用大齒的木梳,幫小夭順頭發。當年,小六曾這麼照顧過十七,十七也曾這麼照顧過小六,不知不覺中,氣氛緩和,兩人的唇角都帶上了笑意。
小夭歎道:“以前天天都能見到,不像現在一兩年才能見一次,有時候想找個人說話,也找不到。”
璟說:“以後塗山氏的商隊會常常出入神農山,我來看你很方便。青丘距離神農山很近,你來青丘也很方便。”
“老天好像很幫我們,玱玹想要來中原,神農山居然就有宮殿坍塌,神農族鬧着要維修宮殿。玱玹和我住進了神農山,看似守衛森嚴,可偏偏修建宮殿離不開你們這些大商賈,塗山氏自然成了首選,你進出神農山很容易。太多水到渠成了!”小夭側頭看向璟,“是不是豐隆和玱玹騙着你弄出的這些事情啊?”
璟說:“不是他們,是我自己想這樣做。”
小夭笑道:“我可沒責怪你,反正宮殿總是要修的,那些錢與其給别人,不如給塗山氏。你與哥哥的關系,如果隻是你幫他,并不是好事,如今他能惠及你,反倒能讓哥哥更放心。”
其實,這正是璟所想的,豐隆有雄志,他和玱玹要的是宏圖霸業,而他想要,不過是和小夭更近一些,但說出來也沒有人相信,與其讓玱玹懷疑他所圖,不如讓他們都認為他所求是錢财,現在玱玹給了他錢财,他給予玱玹一點幫助,玱玹心安理得了,才是長久相處之策。但這話從小夭嘴裡說出來,意義卻截然不同。證明了在璟和玱玹的關系中,小夭站在璟的角度,為他考慮過。
璟看着小夭,忍不住微笑起來。
小夭氣惱,在璟的手上重重咬了一口:“我眼裡有你嗎?”
璟痛在手上,卻甜在心裡,含笑道:“有。”
第二日,玱玹已經起身,小夭才回來。
玱玹正在用早飯,小夭也坐到食案前,靜靜地用飯。
玱玹淡淡問道:“去見璟了?”
小夭笑眯眯地說:“嗯。”
玱玹說:“我知道他在你心中與衆不同,但他畢竟不是葉十七,而是塗山璟。我收到消息,塗山氏的太夫人身體不大好,想讓璟盡快接任塗山氏的族長。他背負着一族命運,并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璟和防風意映還有婚約,防風氏絕不會舍得放棄和塗山氏的聯姻,璟想退婚,并不容易!你可别一股腦兒地紮進去!”
小夭眉眼中的笑意散去,低聲說:“我知道了。”
玱玹看到她的樣子,不再多言。
吃完飯,要離開時,小夭突然說:“哦,對了!這是給你的。”她拿出一個青玉盒,抛給玱玹。
玱玹打開,是一個毛茸茸的小小傀儡,眉眼精緻。玱玹明白是用九尾狐妖的尾巴鍛造的靈器,扔回給小夭:“我不要!”
“哥哥,你必須要!這是我讓璟特地為你鍛造的,為了凝聚靈力,這個傀儡唯一能幻化的人就是你,還能施展幾招木靈的法術,你用它做替身,保證連潇潇和金萱一時半會兒都看不出是個假的。”小夭走到玱玹身邊,跪坐下,“我知道你介意九尾狐傷害過我,正因為如此,你才更應該好好利用它,保護好自己,讓我略微放心!”
其實,玱玹不想要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為九尾狐妖,還因為這是另一個男人做的,但看着神色難得嚴肅的小夭,玱玹心裡發酸,不管傀儡是用什麼做的,是誰做的,所凝聚的隻是世間最關心他的人的心意,他隻有好好地活着,才能更好地照顧她,玱玹終于釋然,伸出了手掌。
小夭把小傀儡放在玱玹的掌心,玱玹緩緩握緊了傀儡,說道:“我也有一樣東西給你。”
“什麼?”
玱玹把一枚玉簡遞給她:“這是你讓我幫你查的防風邶的所有經曆。”
小夭愣了一愣,才接過。
一整日,小夭一直在閱讀琢磨玉簡裡記錄的資料。
這份資料按照時間羅列,記錄了從防風邶出生到現在的經曆。
防風邶幼時的生活就是一個大家族普通庶子的普通生活,認真學習修煉,表現很不錯。奈何哥哥和妹妹也都天賦很高,又是嫡系皿脈,不管他怎麼努力,哥哥和妹妹都比他更受矚目。因為内心苦悶,他沾染上賭博的惡習。
大概四百七十八年前,還未成年的防風邶為了籌錢還賭債,離家出走,偷跑去極北之地找冰晶,一去四十五年。對神族而言,四十五年不歸家不算什麼,隻不過因為防風邶去的地方太過兇險,防風家的人都以為他凍死在了極北之地,沒想到他又突然冒了出來,帶着不少冰晶,堪稱衣錦歸家、揚眉吐氣。
小夭覺得這四十五年很值得懷疑,四十五年,縱使曆經磨難歸來的防風邶變得異樣,衆人也能接受。可那些人畢竟是看着防風邶出生長大的親人,相柳想假扮防風邶幾天也許可以,但根據資料記錄,他回家後,在家裡住了四年,悉心照顧病重的母親,端湯奉藥,喂飯喂水,可謂盡心盡力,以至于搜集資料的人寫到,幾百年後提起舊事,仍有老仆感慨“邶至孝”。
之後四百多年,防風邶就是個很典型的大家族出來的浪蕩子,有些本事,卻得不到重用,隻能寄情于其他,練得吃喝玩樂樣樣精通。他在防風家的地位不高,手頭的錢财比較緊,為人又随性,在錢财上很疏朗,所以常做一些撈偏門的事,時不時會失蹤一段日子,短時三五月,長時兩三年,他的家人和朋友都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