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瑾那一眼望過來時,沈知弦心頭一緊,腳步立時便頓住了。
身姿修長的青年手裡提着劍,淡漠地轉身,看見是沈知弦,才微微緩了緩神色,道:“師尊。”
這一聲師尊喊得無比自然,和過往沒什麼不同。沈知弦定了定心神,片刻後才再次擡步,緩緩地走過去,邊走邊道:“你也進秘境了……”
他緊緊凝視着晏瑾,不放過對方臉上任何一點表情。可晏瑾就和平常一樣,除了一雙眼殷紅如皿,沒有别的什麼不同。
見沈知弦走過來,晏瑾收劍回鞘,一雙殷紅剔透如琉璃的眸略略轉了轉,輕聲道:“師尊沒有受傷罷?”
“沒有。”沈知弦眼角忽地瞥見他滿是鮮皿的手,頓了一頓,“手怎麼了?”
他極其自然地握住晏瑾的手腕,查看那上頭猙獰的傷口。
晏瑾為了讓自己清醒,那傷口割得不淺,整隻手掌都是皿,此時已差不多凝固了,看起來有些狼狽。
沈知弦蹙了蹙眉,從懷裡扯出一張帕子,就要替晏瑾處理傷口。
正要用帕子擦拭一下周圍的皿迹時,晏瑾卻手腕一掙,阻了沈知弦的動作,将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方才不小心割的,小傷。師尊不必操心。”
沈知弦眉心蹙得更緊了,不贊同道:“這麼大個傷口,等會兒碰着怎麼辦?”
晏瑾微微搖頭,将手垂在身側,略略蜷起手指,擡眸望遠處:“不礙事。師尊,此處怪異,我們往前去看看。”
沈知弦定定地望了他一會,沒動,道:“阿瑾可是還在介意我隐瞞身份的事?這事非我本意,實在是前幾日見着你時,一時想岔了。”
晏瑾偏過頭來看向他,神色認真,做足了恭敬有禮的弟子架勢:“沒關系,師尊想如何便如何。”
沈知弦微微眯了眯眼。
片刻後,他轉身擡步,朝晏瑾所指的反方向而去,道:“我從那邊來時,瞧見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正巧你在,一塊去看看。”
他也不管晏瑾的回應,自顧自走了幾步後,才聽見晏瑾跟過來的動靜——不遠不近的,幾步跟上來,走在身側略後一些。
沈知弦捏緊了手裡的一枚玉墜,不動聲色地繼續走。
他是原路返回,可這路和他來時,又不一樣了。
濃霧逐漸散去,四周呈現出平常的山林模樣,有花有草有樹有石,滿是泥巴的路上,甚至還有模糊的腳印——瞧起來是人的足迹,還不少。
沈知弦提得老高的心略略放下去一點點,有人就好說。
他才剛想着呢,就聽見隐約人聲從遠處傳過來了,似乎還不止一個,吵吵嚷嚷的。
沈知弦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又走了一小段路,走出了樹林,眼前豁然開朗,不遠處六七個青年正一邊蹲在路邊忙忙碌碌地刨泥巴,一邊大聲說笑。
“哎!聚靈果!”其中一個灰袍男人忽然驚喜地大喊出聲,抛下手中的木枝,小心翼翼地将一顆巴掌大小的綠草挖了出來。
那草的根部結着一枚黃橙橙的小果子,不過指頭大小,他卻視若珍寶,格外小心地将它摘下來,也顧不得弄幹淨上面沾着的泥,迫不及待地塞進了嘴裡。
他也不咀嚼,就囫囵吞下去了,然後就地盤膝坐下,消化着這顆果子。
周圍人都被他那一聲大喊吸引了視線,見他這般行為,不僅沒有鄙夷他,反而都發出羨慕的歎息。
“這家夥可真好運氣,每次都能找着好東西……”
“可不是,他這修為突飛猛進的,可叫我們看着眼熱!”
“哈哈哈哈哈,是呢……哎,這兒怕是沒什麼東西了,我們走吧,去那邊去……”
一行人沒有去打擾原地打坐的青年,說說笑笑地就走遠了。
那果子其實隻是個一般的聚靈果,蘊含着靈氣,但不多,灰袍男人略略運轉了一番消化了。他睜開眼,看見周圍空蕩蕩的,笑了聲,滿不在乎地拍拍衣襟的泥土,站起身來。
正要離開時,他忽然發現了什麼,一轉身,準确無誤地就捕捉到了沈知弦這邊的動靜。
“哎?”他疑惑地哎了聲,像是對這裡突然出現人一事而感到很吃驚,打量了他們許久才走過來,爽朗地打招呼:“你是新來的?以前未曾見過你。”
沈知弦正要接口,忽地察覺了什麼,心頭一驚,就硬生生地将快要脫口的話又咽了回去——這個灰袍男人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是在看晏瑾。
他的話裡,也隻有一個“你”字,而非你們。
晏瑾似乎沒有發現什麼,他見沈知弦不說話,便平靜地回了灰袍男人的話:“嗯。”
他語氣冷淡,灰袍男人也不在意,視線掠過他們,看了眼他們來時的路,頗有興緻地問:“你從那邊來,可有看到什麼好東西?”
“未曾。”
灰袍男人便一拍掌,邀請道:“那我們一塊走吧?我的同伴都走了,一個人也無趣得很,搭個伴,我們路上還能說說話。”
這個決定晏瑾沒法下,他偏頭看向沈知弦,輕聲問:“師尊意下如何?”
晏瑾這一句話問出口,灰袍男人登時愣住了,疑惑地往沈知弦這邊看了看,不确定地問道:“你……你在和誰說話?”
他望過來時,眼底一片迷茫,沈知弦心頭發涼,抿了抿唇,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灰袍男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像是全然看不見沈知弦一般,往這邊張望了半天後,疑惑地又将視線轉回了晏瑾身上:“這兒……有人?”
沈知弦簡直要被他問得滿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晏瑾不答他的話,他皺着眉兀自疑惑了一會,忽然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這是剛來的人吧!”
灰袍男人笑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兒吓壞自己。新來的人都這樣,過段時間就能瞧見影了……哎,一塊兒走吧?”
他看起來是真的很怕寂寞,執意要邀請晏瑾同行,晏瑾冷淡地看着他,他也不退縮,洋洋灑灑數着一塊走的好處。
沈知弦問:“什麼叫‘新來的人都這樣’?過段時間又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不算小,甚至因為灰袍男人在不斷地講話,還刻意提高了聲音,可灰袍男人恍若不聞,依舊說得興起。
沈知弦扯了扯晏瑾的衣袖。
于是晏瑾重複了一遍問話,将灰袍男人的長篇大論打斷了。
“嗨,剛來這兒的人,都是看不見的,得過段時間才能顯露出人影。”灰袍男人撓了撓頭,解釋道:“或幾日幾月,甚至有幾年的,越厲害的人,越晚能瞧見。”
“這是什麼原理?幾日幾月幾年……你們在這待多久了?”
這個問題把灰袍男人難倒了,他沉思了一會,不确定道:“我也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總之待得久了,也就知道這些事了。至于我們在這待了多久……挺久了吧。”
他數了半天,居然一點兒也記不起來時間了,最後大手一揮,滿不在乎道:“管他多久呢,反正這兒靈氣充沛,好東西又多,能待多久就待多久……走吧,我們一塊往那邊走罷!”
沈知弦腦海裡轉過無數念頭,最終跟着灰袍男人往前走了一步。
晏瑾當然不會反駁他的決定,見他動了,便也跟着走了一步。
灰袍男人大喜,他想着新來的人對這兒定然是不熟悉的,便很自然地走在前頭,邊走邊道:“你們剛來的不知道,這片地方可多寶貝了,我方才就挖到了一顆聚靈果……”
他絮絮叨叨的,将這裡好一頓誇,充分得表達了流連忘返的意願。沈知弦聽了一會,讓晏瑾轉問了幾個問題,心越發得沉。
這群人,在這裡待的時間,至少是以年做單位了——這絕不是今天才進秘境的人。
可外界一衆傳聞,都是說這秘境未曾開啟過的!甚至大家都未曾見過這個秘境!
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秘境再好,寶貝再多,他們待了這麼多年,還不願意離開嗎?
還是說,他們根本沒法離開?
“你們是怎樣進這個秘境的?”
“怎樣進來?啊,這可就看你幸運不幸運了。我那會兒正四處曆練着呢,忽然就見着了這個秘境……唔。”灰袍男人沉思了片刻,描述道:“它飄下來許多霧氣,朝我卷來,我隻覺得渾身一冷,就被帶進來了。”
這和他方才經曆的一模一樣!
沈知弦眼底的沉思之色越發明顯,他不再說話,隻靜靜聽灰袍男人講話。一路上也遇到過幾個人,灰袍男人顯然是認識他們的,熟稔地打過招呼,便各自走各自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