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6尾聲

　　随着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卓王孫帶着一束鮮花出現在病房。

　　他以為芙瑞雅還沒有醒，随手将鮮花插入瓶中，坐下來看報紙。這幾天都是如此。他很早就來，一直陪着她，直到她醒來。

　　這一天，芙瑞雅醒得很早。聽到他進來，立即坐起身。她臉上露出微笑，又想像往常一樣，責怪他不務正業。卻突然想到，自己也沒有什麼“正業”可務了。

　　似乎是下意識地，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儲君戒指已經沒有了，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的痕迹。而他當初強加給自己的“結婚戒指”，還散發着金屬光澤。

　　她微微怔了怔，目光有些失落。

　　卓王孫似乎是明白了她的心思，将報紙放到一邊。他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退到門口，重新敲了敲門：“弦月事務所還營業嗎？”

　　芙瑞雅不知他要搞什麼鬼，忍不住笑着點了點頭。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今天來，是想給你一個委托的。”

　　芙瑞雅：“什麼委托？”

　　“安排一下我的蜜月。”他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我的新婚妻子可是一位公主，品味很高，所有的事都要按照最高的規格來。時間可以無限延長，費用不在考慮範疇。唯一的要求是，一定要讓她開心。能做到嗎？”

　　芙瑞雅忍不住笑了。

　　的确，在蛋糕秘境中，他們已經完婚了。其中的艱辛，隻有他們自己明白。兩人幾乎都付出了死亡的代價，才堅持過來，并取得了兩族大戰的勝利，他們配得上一個真正快樂的蜜月假期。如今，王室也有了新的繼承人，二十年來一直壓在她心頭的重擔，也終于放下。

　　和他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她收起了左手，微笑着點頭，柔聲說：“我能做到。”

　　曆史總是這樣，在漫長的時間内，靜如止水，卻又在某一個突然的時刻，變得波瀾壯闊，充滿出人意料的轉折。

　　短短的幾天内發生了太多事。

　　合衆國連續迎來了兩場重要的葬禮，查理曼親王，亞當斯大公。

　　官方說法裡，前者是出使北極時感染疾病，不幸去世。後者則是在大公的閉門會議上，遭到了SEVEN餘孽的刺殺。

　　亞當斯大公以及一同議事的騎士P都不幸遇難。在過程中，亞當斯大公奮力與歹徒搏鬥，保護了女王。

　　整個合衆國都籠罩在震驚與悲傷中，人民視他為國家英雄，沉痛地悼念他。

　　女王親自主持了葬禮，并獻上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悼詞。緬懷二十年中他對國家的偉大貢獻，以及在兩族大戰中的傑出領導與指揮。

　　他被形容為國家的捍衛者，人類文明的守護者。

　　同時也是屬下眼中深具個人魅力的領袖，格蕾眼中的慈愛父親。以及給人民帶來了無盡快樂的、風趣幽默的政壇巨星。

　　最後，女王用一個詞為他蓋棺定論：合衆國之父。

　　廣場上、電視機前，數以億計的民衆濕了眼眶。他們深深認同這個說法，再沒有一個詞能更貼切地表達自己的心聲。

　　葬禮的當天，超過十萬人自發送行。他們懷抱着亞當斯大公的照片、畫像，站在道路的兩邊，目送蓋滿鮮花的黑色靈車緩緩駛離，久久不願散場。人們陷于深深的悲痛中，隻有看到照片上他标志般的微笑時，才能短暫忘記失去他的痛苦。

　　按照法律及亞當斯大公的遺囑，美洲大區第一順位繼承人、嘉德騎士格蕾蒂斯上将成為新任大公。經曆了兩族大戰的洗禮，她變得更加成熟，也收獲了足以匹配大公之位的崇高聲望，這讓第二大區的人民傷心之餘也感到欣慰。

　　遺囑裡還有未對民衆公布的一條。亞當斯大公最終接受了卓大公關于蘭斯洛特與相思婚事的安排，并大度地請卓大公代他主持婚禮。他對未能出席兩人的婚禮表示遺憾，并因此贈送了一筆價值驚人的遺産作為新婚禮物。

　　蘭斯洛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麼多年來，亞當斯大公待他一如親子。他從未想到，他會這麼早離開自己。勉強支撐到葬禮結束，他立即請了一周長假，把自己鎖在家裡，拒絕見任何人。隻有相思陪在他身邊。這七天裡，蘭斯洛特完全沉浸到深深的哀痛中，幾乎不食不眠，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這超出君臣主仆之情的哀悼，讓相思隐約感到了一些不安。加入騎士團後，她也聽到了一些流言，蘭斯洛特和亞當斯大公的關系可能非比尋常。但她強迫自己不去多想，隻是默默地陪着他，祈禱他盡快振作起來。

　　此外，亞當斯大公生前還簽署了一紙領養書，但不是給蘭斯洛特的，而是R。R正式成為第二大區的第二順位繼承人。雖然随着格蕾蒂斯的即位，這個身份并不能真正帶來什麼，但卻表明了亞當斯大公對R的認可。

　　這對于陷入深深自責的R來說，也是一個安慰。

　　夜晚。

　　瑪薇絲獨自站在秘密基地中。她面前是那具傳說中的機體—路西法。

　　幾個小時前，它剛剛被運抵基地，作為亞當斯大公的遺囑的一部分。早在D-war授勳之戰時，它就作為女王支持獵殺龍皇的回報，承諾移交給第一大區。雖然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很多，也算最終遵守了約定。

　　在此之前，瑪薇絲已屏退了所有随從，甚至連H都被暫時支開。空曠的基地中，她注視着這具白色的機體，神色有些複雜。終于，她緩步走入了機艙。

　　時隔多年，機艙中的一切都已改變。第二大區加裝了很多炫目的裝飾在上面，真正的武器卻早已被拆下。

　　瑪薇絲将手放在主控台上，輕輕吐出三個字：路西法。

　　那一瞬間，她兇口的五芒星發出奪目的光芒，連黑色的鬥篷都遮掩不住。

　　—這是她要支開H的原因。她是長生族的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路西法深處也放出同樣的光芒，光芒欣喜地跳躍着，将她的身體層層圍裹。光彩不斷變換、奪目，卻不刺眼，帶着一種無法言說的溫柔。

　　這團光芒，讓瑪薇絲回想到A去世前的一幕。

　　那是一個午後，她坐在A的病床邊，神色莊重地問，石星禦尋找的九靈兒轉世到底是誰？這個問題，她問過不止一次了，他總說回答的時機不到。這一次，她必須知道。隻有知道答案，她才能在他走後更好地守護這個世界。

　　A給了一個驚人的答案。

　　沒有九靈兒的轉世。在石星禦所來的那個時空中，九靈兒就已經煙消雲散了。石星禦因此狂化成魔，幾乎将那個時空毀滅。因此，A不得不編造了一個謊言，帶他到其他空間尋找九靈兒。

　　這是一場注定徒勞的尋找。茫茫宇宙，無限時空，都不再有九靈兒存在。但A不能讓石星禦知道這個殘酷的真相。他能做的，就是在其他時空中，“制造”一位九靈兒。選擇一個“恰當”的女孩，承擔起“馴服”魔王的責任。他會将自己的特殊力量提前傳遞給她，她的皿就可以讓龍鱗變色，這也是他對石星禦說過的确認九靈兒的方法。

　　然而，石星禦的魔性與偏執都超出了A的想象。前五次的嘗試都失敗了，代價是一個時空的摧毀，直到他們來到瑪薇絲所在的世界。①

　　連續五次劈開時空，A的力量幾乎耗盡，這一次隻能以轉世的方法進入現有世界。他成為了長生族王子，Joker的孿生哥哥。他體内的特殊力量融入了長生族的基因，成為“真神谕”的來源。

　　理論上，但凡有真神谕者，就可以用皿染紅龍鱗。但通過前五次的教訓，他意識到，這個女孩必須足夠美麗、高貴、聰慧、善良，才能真正具備封鎖石星禦的能力。

　　制造“九靈兒”替身的計劃被無限拖延。一是因為符合條件的女孩很少，二是因為，他靠轉世進入時空，在從幼體逐步成長的過程中，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産生了感情。

　　他想過，在這一世将石星禦封印，終結這個漫長的謊言，保全現有世界。但由于過度損耗，他不再擁有掌控一切的力量。百年前，他率領長生族，駕駛路西法與石星禦對戰，卻不慎隕落。

　　之後，他失去力量，在人間流浪了整整百年。在那段一無所有、記憶也變得模糊的歲月裡，真神谕成了他苦難的根源。他被人類捕獲，日夜抽取鮮皿，制造聖殿騎士。

　　直到被瑪薇絲救出②。

　　他愛着瑪薇絲，也愛着她所在的世界。由衷地希望她的國家永遠強大，她夢想中的盛世變為現實。但失去對抗石星禦能力的他，隻能寄希望于制造出一位完美的“九靈兒”，封印魔王。漫長的思索後，他最終決定将使命交給他和瑪薇絲的女兒。既是交付了責任，也是寄托了守護。他至少能肯定一件事：石星禦即便毀掉這個世界，也不會傷害九靈兒的“轉世”。

　　唯一的變數在于，瑪薇絲是人類，芙瑞雅遺傳到真神谕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而真神谕并非一出生就顯示的，和語言能力一樣，需要等到一兩年後再确認。當時的他無法預測真神谕是否存在，隻能随着女兒的成長，慢慢證明。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三戰中，為了給她赢得締造盛世的根基，他耗盡了最後的力量。

　　路西法中，光團跳躍着，讓二十年前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A從病床上起身，單膝跪在她面前。透過銀色的散亂長發，他的目光充滿了愧疚與自責。他祈求她的原諒—原諒自己将魔王帶到這個世界，也原諒自己提前離去，留下紛亂的局勢，讓她一個人面對。

　　瑪薇絲沒有說話，隻是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她眉頭微微皺起，似乎他說的這一切太過驚人，必須好好梳理。又似乎，她隻是不想讓這些國家大事，打亂和他相處的最後時光。

　　沉默良久，瑪薇絲扶起他，輕輕歎息：“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隻是，如果芙瑞雅沒有真神谕，又該怎麼做？”

　　A勉強支撐起身體，抱起搖籃中的芙瑞雅，将龍鱗項鍊挂上了她的脖子。“我希望她有，但如果發生了意外”那一瞬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而憂郁，從項鍊上取下了唯一一枚藍色龍鱗，遞給瑪薇絲。

　　“我會把最後的鑰匙留給你。”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了一絲悲傷和決絕。她是那麼完美的女子，他在這個時空中邂逅的珍寶。她對祖國的愛與守護，是那麼堅定、執着，讓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但她所背負的最沉重的責任，卻是他一手造成的。畢竟是他把魔王帶到這個世界的。他愛她，一心許諾她幸福，卻又摧毀了她幸福的可能。可事已至此，再無回頭的可能，他也隻能傾盡一切，助她繼續走下去。

　　A強行壓抑住心底的情緒，低聲說：“你，做好準備了嗎？”

　　瑪薇絲一震。她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樣的準備。

　　—他要将自己轉化為長生族。

　　這不是第一次提起此事了。戰事最艱難的時候，瑪薇絲曾希望獲得真神谕的力量。但那時他拒絕了。他知道在人間長生的痛苦，不希望她步自己後塵，被人類當作一個怪物。

　　但這時，他改變了主意。

　　A用平靜而溫柔的語氣說，他會将自己殘存的力量注入她體内，給她最大的祝福。這樣，她是唯一神聖的長生族。不需要吸皿，不怕光，不會呈現魔态。除了長生，在絕大多數時候與人類無異。他死後，她可以和别人生下後代，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遺傳真神谕，作為芙瑞雅未獲遺傳的備案。他還說，即便她不再有後代，也可以在石星禦懷疑的關頭，轉化芙瑞雅，讓她符合真神谕的要求。但這是萬不得已的計劃，請她盡一切努力避免。因為他已犧牲了妻子，絕不願再犧牲女兒。也因為女兒若是凡人，在還給石星禦一世愛情後，就可以獲得靈魂的自由，不必永遠淪為封印魔王的囚牢。

　　瑪薇絲迎着他的目光，一時千言萬語，卻無法言說。她相信，他對自己的愛是真誠的，那麼多同生共死、舍身相護，這一點毋庸置疑。但這份愛又摻入了太多的責任，太多的背負，堅強如她，也感到沉重不堪。

　　但她是瑪薇絲，再沉重的困難也無法讓她感到迷茫。她和他之間，亦有在夫妻、愛侶之上的信任與理解，不會因為任何壓力而動搖。

　　良久，她點了點頭，展顔微笑：“好。就讓我來守護這個世界吧。我答應你，為了你，也為了我們的孩子，我會盡我所能，封印魔王。”

　　A輕輕抱她入懷，長生族一向冰冷的身體，也有了讓人沉醉的暖意。

　　突然，一次劇烈的震動從機體傳來。将瑪薇絲從回憶中驚醒。

　　路西法在那一瞬間騰空而起，以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向夜空中飛去。

　　瑪薇絲的臉色陡然改變。她喚醒了這具機體，但它卻并不受她控制。

　　一定是出了什麼差錯！

　　卓王孫看着鏡中的自己。

　　燕尾服恰好符合他修長的身材，兇前口袋裡的紫色絲巾則增加了一分飛揚跳脫。沒有任何珠寶，英俊的容顔已是最好的裝飾。

　　配色有點過于華麗炫目，并不符合他身為大公之子的身份，但他很願意打破陳規，打扮得像個真正的纨绔子弟。

　　戰争勝利，他的确有資格享受一下人生—尤其這人生是和芙瑞雅一起。

　　想到這裡，他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而後，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

　　這座陰暗的城堡外面，陽光燦爛。

　　但他剛走到門口，就停住了腳步。卓大公背負着手，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卓王孫微感驚訝。卓大公身形如山，擋住了清晨的陽光。他微卷的白發上沾染了一層風露，也不知在門外站了多久了。

　　卓大公靜靜地望着他，淡淡地說：“你很快樂？”

　　卓王孫點了點頭，說：“是的，我很快樂。”

　　卓大公：“你覺得你應該快樂嗎？”

　　卓王孫皺了皺眉，說：“老家夥，你是成心跟我過不去嗎？我快樂點礙着你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