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給陳敬宗喂了水,又給他喂了飯,她也是在他這邊吃的。
吃飽了,陳敬宗嚷嚷頭發癢,叫華陽喊富貴幫他洗頭。
他知道自己頭上沾了敵兵的皿,就算華陽肯,陳敬宗也舍不得叫她難受。
“那我先去見見淩帥。”華陽仍然記着正事,淩汝成打了勝仗,她這個随軍的長公主怎麼能不理不睬,包括被活捉的豫王,她也得再去見一面,該惋惜的惋惜,再唾棄的唾棄。
陳敬宗看着她,忽然才想起來似的道:“忘了跟你說,戚瑾也受傷了。”
華陽立即想起跟在淩汝成身後的另一擡木闆架,急道:“傷勢如何?”
陳敬宗:“肩膀中了一箭,人瞧着精神還好,就是拔箭要吃些苦頭。你先去見淩帥,等你回來,我也收拾好了,我陪你一起去探望他,見我能夠下地走動,他也能放心一些,不然還要反過來擔心我。”
華陽也覺得夫妻倆同行更合适,軍營裡人多眼雜的,表哥表妹之間亦需要避嫌,華陽可不想叫人看見她單獨進了表哥的營帳。
她隻是擔心陳敬宗能不能撐得住,才昏迷過的人。
陳敬宗笑了笑:“吸了你身上的仙氣,我現在跟沒事一樣。”
富貴端着水進來了。
華陽隻當沒聽見陳敬宗剛剛那句,道:“我先去見淩帥。”
吳潤、周吉都在外面,護送公主過去,路上,吳潤終于向公主彙報了戚瑾的傷。
華陽:“嗯,驸馬已經跟我說過了。”
吳潤聞言,很是慶幸自己沒有冒然打斷公主與驸馬的相處,聽聽,公主其實早就知道了,卻依然選擇多陪驸馬一會兒,現在出來,也是先去做正事。可見多年前戚瑾不但沒能收獲公主半點芳心,連一年短短見個幾次攢出來的表兄妹情分,怕是都沒多少。
華陽在淩汝成的大帳内待了兩刻鐘,又分别去關押豫王、郭繼先的營帳看了看。
華陽上次見豫王,還是七月中旬,那時候豫王胖得上馬都需要人攙扶,如今三個月不見,豫王居然瘦得隻剩原來的一半!
不得不說,瘦下來的豫王看起來終于像林貴妃的兒子了。
“妹妹,我後悔了,我不該聽信景王的挑撥,不該以為皇上是陳……”
事實證明,豫王雖然瘦了,腦子裡還是沒有多少東西,他連陳廷鑒的名字都沒能說全,就被淩汝成安排看守他的人塞了一嘴布。
華陽很滿意豫王的安靜,她把該說的場面話都說了,這便去看郭繼先。
郭繼先手上腳上都挂着沉重的鉸鍊,同樣是階下囚,郭繼先身上依然可見大将軍的傲骨。
華陽鄙夷豫王,對郭繼先,她眼中一邊冰冷。
她恨此人。
剛剛在淩汝成那裡,華陽已經徹底了解了白河嶺一戰的來龍去脈。
原來郭繼先是想活捉陳敬宗,好脅迫朝廷退兵。
陳敬宗又豈是願意投降乞命的人?
他最不願意示弱以對的兩個人,便是她與公爹,越是如此,他越不會讓自己落到那般境地。
淩汝成與公爹是故交,上輩子,公爹肯定知道這點,但公爹特意對她隐瞞了,隻說叛軍恰好埋伏了一萬人在那邊,是陳敬宗與大興左衛命數如此,撞了上去。
公爹不想她再因陳敬宗的死承受多餘的悲痛,他卻在那短暫的歲月裡疼白了頭發。
當時華陽因為不知情,确實隻為陳敬宗的英年早逝落了淚。
如今,華陽知道了,她為此時正待在營帳裡等她回去的陳敬宗慶幸,亦未上輩子那個倔強死去的陳敬宗心疼。
“這次謀反,豫王主謀也好,景王主謀也罷,你都是他們手中最厲害的那把刀。”
“這次平叛,死去的将士都是我朝子民,他們明明有機會去邊關保家衛國,卻因為你們的野心死在自家人刀下。”
“郭繼先,縱使你之前威名顯赫,從今往後的十年、百年、千年、萬年,你都配不上‘将軍’二字。”
自從華陽進來便一直垂眸而立的郭繼先,終于擡眸,看向那個他不曾放在眼中的長公主。
華陽卻沒有再看他,轉身離去。
帳簾落下,裡面忽然傳來男人自嘲的笑聲,笑着笑着,變成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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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富貴的殷勤照顧下,陳敬宗徹徹底底地洗了一個頭,把牙也刷得幹幹淨淨。
“驸馬,您的傷真的那麼嚴重啊?”富貴擔憂地問。
陳敬宗:“我砍你一刀試試?”
雖然他的昏迷是裝的,可那些刀傷槍傷都是真的,他要是不覺得疼,他就是活神仙。
富貴很心疼。
陳敬宗:“滾,别用那種惡心巴拉的眼神看我。”
富貴:……
他委委屈屈地退下。
陳敬宗側靠着椅背,目光漸漸變冷。
顧全大局,他現在不能對戚瑾做什麼,但戚瑾想讓華陽對他這個殘害同袍的畜生正經八百地噓寒問暖,也是做夢。
“長公主,您回來了。”
帳外響起富貴的聲音,陳敬宗及時收斂情緒。
華陽在帳外站了好一會兒才進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冷靜地面對陳敬宗了,可當她走進内帳,當她看到坐在椅子上的陳敬宗,華陽就仿佛看到上輩子那個在白河嶺浴皿厮殺的陳敬宗,那個可能在用盡所有力氣再也無法擊殺任何一個叛軍敵兵時,甯肯回刀自刎也不肯活着被俘的陳四郎。
陳敬宗剛要問她怎麼在外面耽擱那麼久,也沒聽她與富貴打聽他什麼,卻見站在門口的長公主忽然淚如雨下。
盡管她馬上放下了簾子,她那兩行淚依然一滴不落地墜在了陳敬宗兇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