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回别有幽愁暗恨生,女神日子不安生
沿着西湖畔北山路一路而去,秋色嘉美,先看暮色裡斷橋水波愔愔,再看曲院風荷的殘荷沐雨,過了嶽王廟往前,能一直到靈隐寺飛來峰景區。靈隐寺香火極旺盛,然而此景此地,本該有靈隐寺的地方,是一片楓林。一條青石台階鋪就山路向上,踩着濕滑的青苔,便能尋到幽靜的永福寺。
此時此刻,永福寺裡一片寂靜,隻有風吹楓葉的沙沙聲。尚未遭遇幾年後那一場離奇洪水的永福寺,有着與世隔絕般的清美。
這裡當然不是真正的明朝弘治年間的永福寺。
這隻是某個人夢境之中的一段記憶,一段因為被重溫太多次,而變成了格外逼真的獨立的小世界的記憶。
但是,真正的明朝弘治年間的永福寺也是這般,傍依着香火旺盛的靈隐寺,顯得格外不起眼,又不如登高遠望的韬光寺出名,一直清淨甯和,直到後來有一位僧人擅作楓葉豆包等點心,漸漸在喜靜的官家女眷中流行開來。
這個永福寺的楓林的規模比起真正的永福寺,甚至是屬于八荒界的永福寺,都大了許多,視線所及之處,連西湖都看不真切,隻有滿眼的楓紅連綿不絕。林中有僧人擔水而行猜出來的小路,曲曲折折一直伸向山中溪流盡頭一小片瀑布,清澈的水流旁有一片茵茵綠草,景色清美宜人。
那一片清美之中,有個人躺在草地上,拿着書該着臉,正睡得香甜,一彎酒紅色的卷發落下來,随着風輕輕擺動。
林間小路走來一個穿着書生常服的青年,楓紅水美,映得那青年的面龐好似一塊放冷的玉露霜,皮膚是四花粉過了五篩調和,肌理是薄荷葉盛水灑潤,幾隔幾蒸後冷定,才有這樣溫潤的,邊緣微微透明流光的模樣。
同樣的這一番描述本屬于另一個人,可用在這個人身上,也是一模一樣的恰當,隻是不過這個人比那個人,少了多少出塵脫俗,多了多少紅塵故事。那玉露霜裡不光調了四花粉薄荷葉,還有花椒水芫姜汁兒——那麼辛辣鮮活,屬于凡塵俗世的狡黠滋味。
擁有這樣的臉和這樣的氣質的人,當然是陳透卿。
這家夥雖然名字是因為透輝石而被人随口取的,但如今看來,竟然是人如其名,一雙冷眼看得剔透,又在那種神秘的宇宙裡留守,窺見了多少秘辛,比起當年剛出生時的荒誕不羁,又多了多少凝冼出的潇灑淡定。
潇灑淡定的透卿伸腳,潇灑淡定地踢了踢睡得昏天黑地的華練:“在夢裡睡這麼死,會跌進六合的深淵裡啊。”
“你讓她睡,醒來以後,就不能這麼睡了。”陳輝卿的聲音傳來。
透卿這才發現,草地裡還躺着一個人,他咧嘴:“你竟然也在,好污!”
“啊誰這麼吵啊……”嘟嘟囔囔的聲音響起來,利白薩頂着一頭褐色的亂發,也從草叢裡坐了起來。
透卿順手撿起一塊兒石頭,往利白薩那邊丢過去:“我看看到底有多少人。”
“哎呦!哪個小兔崽子!”能把罵人話也說得如此動聽的,隻有天音族的宮韻白。
“看來不能好好午睡了啊。”被石頭子兒砸到也能保持住風度的,透卿認識的隻有衛玠一人。
“人很齊。”透卿拿起華練臉上的那本書,剝掉書上套着的麻布書衣,順手翻了翻,“啊,是《幽遊白書》的文庫本嘛。說起來,你們都在她夢裡的私宅幹什麼?開秘密會議麼?”
“嗯,差不多吧。和飛瓊的事情有關。”衛玠點頭。
“那個女人不是嗝屁了麼。”透卿大大咧咧地坐在石頭上。
“是啊,帶着華練那一半的能力一起嗝屁了。”利白薩雙手一攤,“所以就得好好商量一下怎麼索賠。”
“你們對今昭的訓練怎麼樣了?”透卿又問。
“還行吧。這也不是朝夕就能辦到的。”宮韻白說到這個話題有點頭疼。
“可是不快點的話,就來不及了啊。”透卿指了指華練。
華練睜開眼睛:“比以前強多了,現在挺機靈的。你至今還是這麼懷疑的麼?”
透卿做西子捧心狀:“是啊。怎麼想,太歲就算是牛掰到太歲第一任族長炎黃的程度,也不可能就那麼容易從平行宇宙跑過來——她又不是陳清平那種初号機。這件事情背後沒有黑手,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華練坐了起來:“那個先不提了,總之不能讓迅猛昭把我們的今昭給幹掉。不管怎麼說,我欠陳清平的,就該還給他。”
“你還的可以了,連上古神獸都被你抓來助攻。”宮韻白拍了拍華練的肩膀。
華練一臉誠懇:“那個自帶平行式視界幻覺境界理想國度的上古神獸,真的隻是個意外。”
“不管是意外還是故意,結果很好。”陳輝卿對華練說,“他們現在至少平等,自然,而且默契。”
華練做小鳥依人狀依偎進陳輝卿懷裡:“卿卿還是你最好了!”
圍觀的無辜群衆紛紛做嘔吐gif,倒是衛玠欣賞了一會兒大家的耍寶,笑得很溫馨,然後拉回了話題:“好了,還是商量一下索賠問題吧。這個問題解決好了,以後對付幕後黑手之類的,也方便許多。”
華練雙眼放光:“我強烈要求和卿卿結婚!”
毫不顧惜東皇太一大人心情的衆人齊齊轉頭,異口同聲:“滾!”
“滾。”淡漠裡拐出幾分離奇的妩媚感的聲音,從天津市營口道附近一間居酒屋的閣樓雅間裡傳出來。
白色的長方形的瓷盤之中,有兩朵擺成櫻花形狀的食物,瞧那細密的肌理和粉嫩鮮美的顔色,應當是肝髒。
一雙大漆的筷子,夾起一塊兒肝髒,放入嘴裡。
柔軟,滑膩,綿密。
“也沒比那邊差很多啊……”有一頭稻草色頭發,戴着金邊眼鏡的男人撇撇嘴,“隻是,還是差一點的,裡面的姜的味道,蓋過了肝髒本身那種複雜而充滿欲望的天然滋味……”
“你的要求太高了啊,酒吞大人。”草薙朝顔苦笑。
“說起來,你的堂弟現在也是清平館的學徒了,沒有什麼消息麼。”酒吞斜睨了一眼草薙朝顔。
“嗯,有郵件說,清平館的那些人,最近剛剛回來,開始營業,之前有點事情,休息了幾天。”草薙朝顔很誠實地回答,“我也想過去之後拜訪一下,之前也受到今昭醬很多照顧。順便看看朝華。沒有意外的話,朝華已經無法回到日本了呢。”
“這樣啊……”酒吞轉過頭沒再說話。
突然,雅間裡的燈,猛地閃了閃。
門外的一位保镖探頭進來,一雙黑沉的眼睛掃過室内:“酒吞大人,有什麼問題嗎?”
酒吞搖了搖頭,擡手道:“你們都離遠點,這可不是你們能搞定的事情。”
有一聲奇怪的,似狗非狗的嗚咽聲傳來,随着那嗚咽聲,雅間裡的燈,逐漸暗了下去。
酒吞摘掉眼鏡放在襯衫口袋裡,勾唇一笑:“有趣。”
“那是什麼?”草薙朝顔有點緊張。
“斥候?”酒吞站起身來,“草薙,你躲到角落去,閉上眼睛,我可不想給副使收屍。”
草薙朝顔很聽話地躲到了雅間的角落,手裡緊緊握着身旁地燈的長柄,閉上了眼睛。
刺啦。
似乎是燈被熄滅了。
整個房間變得一片漆黑,嗚咽聲也消失不見。
然而草薙朝顔本能地覺得,那“斥候”一定沒有走。
這種感覺十分奇特,他分明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就在這個屋子裡,可他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見,感覺不見。
這“斥候”的存在,仿佛是直接存在于他的意識之中的。
就好像有人提筆在他的腦子裡寫了兩個字——黑暗。
“這麼點本事,就敢在黑暗的祖宗面前炫耀啊。”酒吞竟然十分愉快地笑了出來。
草薙朝顔沒有睜眼,也就完全沒看見,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隻是聽見酒吞童子一邊笑,一邊似乎揮了揮手,之後,那種黑暗的存在感就消失不見了。
“好了,沒事了。”酒吞童子說。
草薙朝顔睜開眼睛,雅間裡已經恢複正常,酒吞坐在他的位置,慢條斯理地吃着那一疊雲雀肝。
甚至居酒屋的店員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臉不覺地敲門進來,端來了溫好的清酒。
他覺得酒吞不會告訴他,所以,他也沒什麼都沒有問。
酒吞挑了挑眉,不理朝顔,兀自自斟自飲。
他劃開屏幕鎖,不慌不忙地挑了個名字,寫了一條短信發了出去。
短信内容很簡單,隻有一句話:“我剛剛吃了一隻小枭光呦。”
很快,那條短信的回複就到了,隻不過不是以短信的形式,而是直接打過來的一通電話,電話那頭華練的聲音有點氣急敗壞:“什麼?你也遇到了嗎?”
“也?”酒吞捕捉到了這個字眼,他的笑容更盛,“既然這樣,我們就務必要在一起好好聊聊了。明天下午我到北京,晚上七點,老地方見。我想,我們一定會度過一個十分愉快的夜晚。”
那一頭華練的聲音也轉為平和,甚至帶着幾分愉快:“是嗎?我十分期待呢。不要讓我失望哦。”
“好失望啊。”榻榻米上的酒吞手托腮,肘撐半身,衣衫半敞地撅起嘴。
拉門外的華練帶着陳輝卿利白薩衛玠宮韻白四位男神,十分自然地脫了鞋子進來,利白薩甚至還抱怨了一句:“你看看你選的破地方,堵車。你看看你選的破天,霧霾!”
宮韻白沒吭聲,已經很自便地找了個好位置坐下來給自己倒茶潤喉了。
陳輝卿則直接坐在了華練身旁,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興許都不到一厘米。
倒是衛玠,拿出一個玻璃雪球一樣的東西來,裡面有一小片黑暗在電閃雷鳴,似乎十分不甘不願,正在發怒。
“你捉到的這個,比我的要年幼啊。看來人家不覺得你很厲害呢,國師大人。”酒吞笑得很假。
“也許吧,這倒是沒有什麼所謂。”衛玠淡淡一笑,“隻是不巧,一共來了四個,隻剩下這一個了。”
“這一個還是我費勁巴力從這人手裡搶下來的。”利白薩撇嘴,“要不是我,這個也會被捏碎的。”
宮韻白露出十分高冷的笑容來:“是啊,打擾東皇大人的夜間活動的生物,不管是什麼,都唯有一死。”
華練順手就照着宮韻白的腦袋拍了一下。
“好了,言歸正傳。”衛玠把話題拉回來,“這麼說,你這邊也有這種生物拜訪了。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也?”酒吞挑眉。
衛玠點頭:“是的。包括我們在内,目前在幽都地區的十幾位故舊,都被打擾了。”
“拜訪?打擾?故舊?”酒吞呵呵一笑,“分明是幽都的大人物們,都被這些小東西試探和監視了吧!”
華練眯起眼睛,指了指那玻璃雪球裡的枭光:“那麼問題來了——why?how?”
酒吞也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這個問題,十分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