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回素衣朱繡,從子于鹄。既見君子,雲何其憂?
“啊……我覺得我看見了蒸羊羔兒、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爐豬、爐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醬肉、香腸、什錦酥盤兒、熏雞白臉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罐兒鹌鹑、鹵什件兒、鹵子鵝、山雞、兔脯、萊蟒、銀魚、清蒸哈什螞、燴鴨腰兒、燴鴨條兒、清拌腰絲兒、黃心管兒、炯白鳝、炯黃鳝、豆鼓鮑魚、鍋燒鯉魚……”青婀神神叨叨地說。
“那是《報菜名》。”黃少卿苦笑。
“哦那是我串片場了,我還是不要浪費我的卡路裡了。”青婀看着景色如舊,基本上沒有什麼變化的弱水之源,隻覺得一萬頭草泥馬從内心的大草原上奔過,白花花的都是肉!
肉!
這已經是她和黃少卿在這個鬼地方走的第三十五天。
行走的力量啊啊啊啊啊――
從一開始還有點希望,去尋找一些離奇端倪,到現在走得麻木不仁,他們基本連小李子荒野求生的水平都沒有達到――弱水之源,生機斷絕。
要不是那麼一點點的水,他們估計早就挂了。
就算是現在,胃部的灼燒感也已經沒有最開始那麼強烈了,仿佛是被燒得麻木,燙成了死豬皮。
到如今他們也不太清楚為什麼還在往前走,青婀覺得如果不是因為神鬼的身份覺得怎麼也不能比人類求生本能更差,恐怕這會兒她就選擇自己把自己沉塘。
“其實,大理寺的日訓也是這樣的。”黃少卿擡起頭,看着眼前依舊是一望無際的山澗,郁郁蔥蔥的綠林與清澈的溪水潺潺,“我們都是從山腳下往上爬,那種切片一樣的懸崖,不知道上面有多高,需要多久爬上去,不過比現在好的是,我們身上都帶着吃的。大理寺的幹糧是很惡心的丹丸,故意做成很難吃的味道,不到萬不得已,我們都不會吃的。那個時候,既沒有饑餓也沒有困倦,就在不停地爬,爬,隻有合格的人才知道,這個測試根本不是測試什麼應變什麼體能,而是耐心……”
青婀腦子裡立刻出現了一座懸崖峭壁,一群黃少卿這樣精壯的漢子背着小挎包孜孜不倦往上爬的樣子。
啊那都是好多肉紅燒的碳烤的醬爆的清蒸的水煮的風幹的……
好多的肉啊!!!
青婀覺得自己的胃部因為這個腦補而狠狠抽痛了一下。
黃少卿一把扶住青婀,他已經不需要多問一句,眼下兩個人的情況都已經油盡燈枯,不停的麻木的前行,讓原本就缺少能量補充的身體更加痛苦不堪。
這種痛苦似乎在日漸加劇,又似乎在日漸變得麻木而無法感覺得到,有的時候這種灼痛感鑽心挖骨,有的時候這種灼痛感突然消失,就好像身體的一部分的知覺也跟着一同消亡。
人對身體的控制力一點點被剝奪,每一步都仿佛在接近一個一無所有的黑暗,就算是黃少卿,也從未經曆過這種淩遲一般地慢慢死亡的過程。
他甚至懷疑,自己這個“往前走”的決定究竟是否正确。
畢竟,在此以後,青婀便義無反顧,跟着他往前走,至今為止也沒有一句抱怨,可那個時候黃少卿并沒有這種覺悟,覺悟得到這一路向着死神前行,全無變化,全無根由。
第二天。
第五天。
第十天。
第十九天。
第二十七天。
第三十五天。
第四十三天。
第五十六天。
第六十八天。
第六十八天,青婀聽着黃少卿的聲音,像是吹破了用壞了的風箱,但他還是在依舊低聲說着什麼,似乎想要借由這些碎片一樣的聲音,讓青婀知道,她不是獨自一人。
差不多,也快要撐不下去了。
一旦這個念頭出現,人體的崩潰就會更快。
“……我不太行了。”青婀悄聲說。
“你先走,然後我跟你走。”黃少卿說。
青婀眼眶濕潤,這大概是她身體裡最後富裕的水。
以前她曾經聽阿姐說過,讓你先死,有的時候不是殘忍,而是一種溫柔。因為在雙方是相愛而不是相殺的情況下,被留下的人,更為痛苦。
啊啊真是糟糕啊就這麼愛上了嗎……
青婀閉上眼睛,她感覺到陽光照射在眼皮上,有淡淡的橘色的光,那光逐漸消失,人漸漸失去了對身體所有部分的控制,黑暗毫無預兆地将她吞沒。
這一次,青婀并不懼怕死亡。
有的時候,記憶就像是一部小說,翻過最後一頁的時候也許你還并沒有意識到,這部小說是個什麼玩意,也沒有想過,這樣一部小說對你的人生将要産生什麼樣的意義,但是也許有一天,在不經意間,你會想起這部小說,并且無奈于自己當時的無知和淺薄。
今昭忘記這段話是在什麼地方看見的了,但是現在想起來,她覺得有點驚心動魄。“理想國度”因其僅僅存在于精神層面的特殊性,而非精神和肉體一同參與的經曆性,導緻“理想國度”的任何經曆,對于今昭這樣的體驗者來說,都像是一部小說。回想起整個理想國度裡度過的一生,今昭并沒有那種已經老去過一次的滄桑感,而是好像看了一部小說,感同身受,意猶未盡――但那就是别人的人生,一部小說而已。
與陳清平一同經曆的一生,今昭現在想想,很多細節已經模糊不清,就像是看了一部太長的小說。
那些事情真的仿佛存在過,那個世界真的如此的真實,就像是一部精彩的小說。又或者,像是她與陳清平一同出演的一部連續劇,排了太多的季,兩個人扮演的角色漸漸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但那畢竟是角色。
今昭覺得自己現在有點像是電視劇的青春女主角,開機前就對扮演男主角的演員垂涎三尺,而拍完以後又在腦補假戲真做。
“你還好吧。”陳清平在西跨院樹下看見今昭,有點意外她今天竟然是自己一個人,她這個人,想來都是跟着人堆兒和熱鬧走的啊。
“挺好哒!”今昭指了指自己的臉。
陳清平看了看今昭,不知道想起來哪一天的哪個時刻,淺淺一笑,伸手抿了一下今昭的劉海兒:“不知道那兩個什麼時候出來。”
今昭毫無自覺地點頭,也别了一下自己的鬓發:“最次就是死了,死了就出來了。要我說,這個什麼理想國度的技能就是惡心人的。”
兩個人平靜地站在那裡,細話着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渾然未覺,圍觀群衆們,已經目瞪口呆了。
最終還是老元實在忍不下去這虐狗的畫面,出聲道:“那個,那兩個醒了。”
“别攔着我――”青婀一起來就跳了起來,“阿姐呢我要殺了她――”
“來呀來呀來追我呀――”華練給了青婀一個銷魂的背影,然後就跑出屋子。
黃少卿看了看周圍,沉吟片刻,擡頭問:“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朱師傅一笑:“是啊,原本是用一點小伎倆,把某一個時間段做成了一個考試,想讓今昭去體驗一下真正的穿越生涯的。沒想到你們遇見了尚付。根據統計,同時代的尚付不超過十隻,全世界十分之一的概率呢。”
黃少卿苦笑:“那還真是很有運氣啊。”
“不過……”朱師傅也眯起眼睛思考起來,“要是說這是單純的運氣,我是不能相信的。華練也的确沒有任何關于添加神獸的設計……”
“我也覺得這是個意外。”黃少卿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因為華練的心是不夠狠的,她至今還從未将今昭置于絕境之中。可據我所知,有一半的太歲,都曾經身處絕望,無力自救而自盡。”
“所以這個意外才顯得格外詭異啊。”朱師傅歎氣,“反正青婀就算在,她也不會在意這種事情。我就解釋給你聽好了。這次的尚付釋放出來的能量,産生了一種極其逼真的幻覺之境,後世的人們研究之後,稱之為理想國度。這四個字在他們幾個的身上都應驗了。在你們倆身上,可能因為你們一個出身六合,一個則在六合生活了那麼久的原因,你們倆的理想國度産生了點兒意外。根據研究,六合出身,或者職業的萃夢師,在理想國度問題上,都會或多或少産生偏差。”
“這個,我回去就記錄在大理寺的檔案裡吧。”黃少卿擺擺手,“也沒關系了。這麼多年,誰還沒死過幾次。”
“這麼說,我們還在還是門朝商周,春暖花開了?”追華練追得氣喘籲籲也沒追上的青婀翻着白眼問。
“是啊。不過也要回去了,因為那邊好像出了點事情。”蔓藍遞給青婀一杯放了點兒幹桂花的甜漿。
青婀喝了一口,皺眉頭:“趕緊回去吧我覺得運動之後還是喝碳酸汽水比較好啊!”
“果然,還是帶着點兒二氧化碳的蘇打水更适合這種天氣啊。”
一個衣着華貴的女子坐在溫泉池旁,她的身邊環繞着一群或清秀或健壯的年輕男子,姿态恭敬地呈着各色飲食。有烤的酥爛的帶皮灸肉,有烘得勁道帶嚼勁的醬脊龍筋,也有焖得幾乎脫了形的熊掌,和炖得黏稠的駝蹄羹。
“太後,您看今晚……”一個容貌最美的青年涎着臉湊過來問。
那女子轉過頭淡淡看了那青年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瞬間閃過一絲冷意,可這冷意太快,那青年沒有看清,他隻看到了一片溫柔的巧笑嫣然。
“好呀。你,今晚。”
入夜,那青年香湯華服,進入了寝殿,他全身的皿液都因為在那一片淩霄紗後看見的玉色人影而沸騰。
可是,有奇怪的腳步聲傳來,兩隻比他略高些的鳥兒一樣的生物,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太後,這……”青年有點茫然。
“這是餘興節目啊。”紗帳後的女子笑着說,“可惜你是本地人,如果你來自我即将去往的很多很多年以後,你會吓得哭起來,說這些小可愛,長得好像迅猛龍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