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嘈嘈切切錯雜彈,逛吃逛吃又一盤
自家裡死了的客人,這事兒在清平館,是大污點一件,全體上下都憤慨不已,去年年末金蛙來了一次,就讓清平館的名聲跌了幾分,惹了些對家看了笑話,還沒過多久,居然又來一次,陳清平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憤色,挂了歇業整頓的牌子,發誓要把罪魁禍首揪出來,順帶好好檢查一下房屋雜物,再重新下一遍法陣道符。
頭一個被懷疑的,就是那位蟹足棒。
無它,清平館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蟹足棒,應當不是人類。
首當其沖的,是要今昭聯系一下她表哥阿甯,讓阿甯找他的同族浙姐兒的大弟弟阿杭,描繪一番那蟹足棒的品貌特征和名字,看看戶口裡有沒有這一号人物。
阿杭查了又查,确定地說,本地人口裡絕對沒有,常駐戶口也沒有,流動人口登記同樣沒有。
陳清平又打發今昭去百裡關長那邊,去找入關記錄,今昭被發配到關長家樓上,跟關長夫人雪神滕荻喝了半天的茶,拿回來的結果是,果然有這麼一個人入關,模樣照片對的上,但是這人是三年前從東瀛入關的,一直做本分小生意,在錦州開了一個小館子,沒什麼不良記錄,唯獨可疑的是,他的小館子半年前關門,夥計說是老闆旅遊去了。
旅遊旅到了杭州,也未必說不出去。
隻是陳清平聽了這事兒提了一個可怕的疑點,這人盡管竭力掩飾,想要安靜地當個小娘炮,但那偶爾流露出了的一些不一樣的氣質,身後恐怕很有背景。
既然是東瀛來的,要是有點兒什麼背景的話,一個弄不好,就會是開門兩家事情了。
而且這個人消失的時間,是去年年末冬日裡,那會兒來的日本友人,隻有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的成名作,不就是吃掉了好多好多的女孩子嗎!
“要查酒吞童子,恐怕不容易,隻能先調查一下這個人。”黃少卿是這麼說的。
盡管這事兒沒辦法在黃少卿那邊立案,可他還是沖着人情過來,把青婀和她的幺蛾子們帶走,給個方便,去查一查他手下的線人。青婀反應倒是快,想起之前玉卮說過的那些訃告,讓黃少卿去翻屍檢記錄,不翻不知道,這些小妖的魂兒都不見了!雖然不能挖出來看看是不是還剩着一絲半縷的,可這同樣的死後征兆,已經足夠黃少卿派人查下去。
靠着舌尖上的交情,黃少卿親自帶人查了查清平館周圍有沒有人監視,大理寺的好手們翻遍了每一縷風絲兒,都沒有任何異狀,鬼王姬和神荼也各自使出本事幫忙鑒定,結論一緻,清平館在房東大人的勢力範圍内,幹淨得不能再幹淨――可蔓藍還是堅持,一出門走在街上,那種被人看着的感覺,并沒有消失。
“這件事情雖然看似和酒吞童子最近,但是我總覺得有點違和感,如果是酒吞童子的話,應該做的更大更華麗,不會遮遮掩掩就弄死幾個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的。”朱師傅摸着下巴說。
整個清平館陷入一種緊繃的嚴肅的氣氛裡,老宋說他是頭一個在這裡當夥計的,也是頭一次感覺到清平館如此壓抑緊張――原來清平館也能正經起來!
陳輝卿翻着接連死去的那些小妖的資料,又翻了翻神荼拿來的同時間段人間離奇死亡的年輕女性的記錄,擡頭看着鬼王姬:“這些人類女性的靈魂,也沒有到你們那邊報道麼?”
“沒有,一個都沒有,鬼差說到了以後,就發現人沒有魂魄了。”鬼王姬回答。
“枉死城呢?”
“……房東大人,枉死城你能進去?你還不得被老畢揍死。”
朱師傅分着夜宵,春江水暖的鴨子取了兇脯肉細細剁碎,和了豬油芡粉,打成野鴨團子,放了野菜做湯,荷葉碟子裡盛着小巧可愛的雪松餅,是白米粉松松軟軟蒸出來的,撒了飛糖,淡淡甜味兒,正好中和野鴨團子的鹹鮮。
美食帶來溫軟愉悅的享受,暫時讓衆人稍微松了口氣,然頭上壓的那樁事情還在,清平館的名聲還要顧及,陳老闆的怒火要平息,吃了夜宵,也隻能接着吹頭腦風暴,衆人拾柴火焰高,看看能有什麼發現不能。
“除了那個蟹足棒,就沒有别的異常?”神荼追問。
老周老宋陳清平,玉卮青婀鬼王姬,都紛紛低下頭去,隻有蔓藍堅定地說:“可我的确感覺到了有人在看着我,在院子裡沒有,出門就能夠感覺到。”
神荼咧嘴,翹着二郎腿,撿着雪松餅盤子裡做添頭的糖霜圓子吃着:“那好辦,咱們現在就出去,官方達人和民間高手都在,爺不信,還找不到一雙眼睛!”
青婀一拍桌子:“開門!放蔓藍!”
丁字形的路口,一邊是立交橋和公交車站,一邊是斜街,美食街垂直于它們,白天素顔朝天,夜晚濃妝豔抹。
清平館一衆人站在炸了窩一樣的美食街前,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下手。從起手的燒烤攤位往裡,各種小吃攤子緊密地擠在一起,先不提味道,但是那份熱鬧,就看得人蠢蠢欲動。
“……不要這樣。”玉卮無語地看着已經在排隊買臭豆腐的今昭和青婀,一扭頭陳清平正在和神荼分吃一碗芒果炒冰,鬼王姬和蔓藍華練也坐在了熱幹面的桌子旁,老周和老宋端了幾碗在問:“誰要的多多芝麻醬?”
朱師傅笑着拍了拍玉卮的頭:“乖,吃飽了好幹活兒。”
美食街都是大同小異的,不僅中國如此,外國也一樣,很多人诟病這算什麼特色小吃,可真正的玩主吃貨,卻能從這種面容相似的地方找到精彩來――塵世中那股子熱熱鬧鬧,窮也不能虧了玩兒的勁頭,那股子對食物心存感激的心氣兒,有心人總能看到,那是專屬于“活着”這兩個字兒的煙火氣息。
即便是美食手中過了無數道的朱師傅,此時此刻也樂呵呵地喝着酸辣粉兒。
吃完了東西抹抹嘴兒,神荼踹了踹蔓藍的椅子:“小丫頭,眼睛呢?”
蔓藍猛地擡起頭來:“剛才忘了,現在讓我感覺一下!”說着,她放下還剩下一口的桂花小圓,眯起了眼睛。
“我說,要真是有人監視我們,這會兒早就撤攤子了,不然還叫什麼監視啊……”青婀覺得這事兒意義不大,要是真的有人監視,他們現在的作為,對方也一定能了如指掌,若是沒有人了如指掌,也當然沒有人監視了。
蔓藍絲毫不理會青婀的拆台,凝神坐了一會兒,突然開口:“诶!你們說剛才咱們吃得熱幹面那醬,是花生還是芝麻?”
“麻麻!那樹上有好大一張人臉啊!”今昭吓得一個激靈。
順着今昭的手指,玉卮與鬼王姬雙雙擡頭,隻見那繁茂樹冠之中,空無一人,今昭揉揉眼睛,奇道:“我剛才分明……”
“蔓藍,你沒有感覺到什麼嗎?”朱師傅轉向蔓藍。
蔓藍搖搖頭:“如果有在看我們,我一定會感覺到,可是現在那種感覺沒有了。”
朱師傅皺着眉頭看了看陳清平,陳清平推了推眼鏡:“我們被人監視了,确實。”
“分散開四處溜達溜達,看看吧。”鬼王姬慣于小組作戰,指揮起來倒是輕車熟路,“我和老宋,今昭你跟老闆,朱師傅你帶着玉卮,神荼,你帶着蔓藍和青婀回去,順便借給我幾隻幺蛾子。”
夜起了雲霧,無星無月,平白多了幾分詭谲,幾個人分頭行事,可西湖旁看着離奇的,一看下來,卻都是尋常遊客――“你看那個是不是狐妖啊那個小腰晃悠的。”“那隻是個娘炮。”“那個是女鬼!”“不,隻是粉底太厚了。”
不知不覺間,今昭已經跟着陳清平走到了斷橋旁,路是陳清平引的,斷橋,自然也是陳清平想來的。
今昭瞧着陳清平的臉色,大多數時候,他是沒有臉色的,除了關乎美食和這間飯館子的存亡,不然他永遠都是清清冷冷,仿佛廟裡一副好看的塑像,私下裡老宋總是腹诽清平館供着三位面癱,老周算是一個,可今昭覺得,老周一點兒也不面癱,他的表情在嘲諷别人的時候,仿佛能從眼睛裡擠出一五千字的戰鬥檄文來;房東大人麼,那也不能算面癱,他隻是有點天然呆,怎麼說,不太食人間煙火,這也沒辦法,他參加的那些會啊活動啊,但凡請得動他的,都把他當做吉祥物,你見過幾個吉祥物是擠眉弄眼的?然而房東大人的不食人間煙火,多少有點兒久居高位的不通世情,與陳清平還不同。
陳清平的大多數時候,那種清冷,今昭直覺,是從骨子裡出來的。
世情人物通達,他都懂,他隻是不在乎。
也是,他失憶了,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周圍看着熱鬧,但哪一個說的故事,他曉得?哪一個的親朋好友,也是他的親朋好友?說到這一單,陳清平隻怕連今昭也不如的。
歎了口氣,今昭跟着這會兒舉動有些刻意的陳清平,登上了斷橋。
不知道老闆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願是靈丹妙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