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鳝絲涎水流
打雜的太歲總算是知道下雜庫房裡那些條活金槍魚是哪裡來的了。
這一條金槍魚并不大,約有一米長,尾巴上有傷口,入庫的時候今昭看了看,那傷口是五指印,分明是被人抓着尾巴弄傷了。跟蔓藍放好了魚,今昭忍不住問坐在角落桌子旁收郵件的陳輝卿:“房東大人,這魚不會是你抓來的吧。”
陳輝卿頭也不擡:“是的。”
今昭汗如雨下。
陳輝卿收好郵件,端着電腦和咖啡回房去,前腳才走,後腳暖兮摟着百裡香蟹足棒下樓,今昭捅了捅老宋和蔓藍。
細看來,那蟹足棒長得十足不壞,長眉細眼,皮膚蒼白,清癯細瘦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襯衫,配了紅褲子,走路的姿勢頗有幾分搖曳生姿,瞧着也是最次美貌小娘炮,萬受無僵。
隻是,這個風流氣度吧,怎麼瞅,怎麼有酒吞童子的影子,不如紅毛妖孽,但是妩媚更甚。
蟹足棒提着一個壇子,看到今昭等人,微微一笑:“這是我家裡的酒,請你們找個陰涼不見光的地方保存幾天。”說罷,遞過酒壇子,一笑而去。
春日春水暖通,好水養好鳝,庫裡除了金槍魚,也正經入了好幾簍鳝魚,姑娘們吓得不敢收,陳清平隻能親自出馬,讓休假歸來的老周打打下手。
鳝魚性溫味甘,皿肉皮骨都皆可入藥,可做的美食也多,若是杭幫菜有蝦爆鳝,蘇幫菜有響油鳝糊,川菜可做鳝魚火鍋,魯菜可醬燒,粵菜有魚段。今昭沒死之前,當然是沒吃過這等美味的,可自打從西塘回來,吃了一次朱師傅的響油鳝絲,就念念不忘,盼着春暖花開,自家老闆可以下水摸魚了。
一盤子鳝絲兒挂了汁糊端來,一盞熱熱清油澆下去,刺啦一響,便是響油二字的來處,這一響跟号子一樣,讓圍坐在桌子前吃員工餐的老幾位都端了白飯,伸了筷子,滿滿一筷頭鋪在白飯上,鳝絲兒滑嫩又有嚼勁兒,濃油赤醬好味足,湯汁兒醬糊落了白飯裡,連飯都好吃起來。這種看着油乎乎不算大雅之堂的菜,格外适合平常百姓下飯對胃口。
朱師傅招呼着大家:“多吃一點,鳝魚可壯陽。”
老宋痛哭:“怎麼辦這一屋子的單身狗!”
老周白了他一眼:“你就不必刷存在感了,安姑娘隻不過是睡了你。”
幾個人正在說笑,那一對蟹足棒和暖兮扭股糖一樣出來,也坐下,瞧了瞧老幾位的桌子,也點了一份響油鳝糊。朱師傅吃了飯去上竈,順手拽了剛放下飯碗的玉卮打下手,老周和老宋一個被陳清平拖去洗涮河鮮小蟹,一個去前面照應,今昭蔓藍青婀不知道叽咕什麼,獨獨剩下陳輝卿還在聽話地吃鳝魚。
“咦,這不是輝卿麼?”暖兮開了口。
陳輝卿埋頭苦吃。
“陳輝卿?是吧。”暖兮不抛棄不放棄,繼續追問。
陳輝卿放了碗筷,歪着頭看了她片刻,才開口問:“你誰?”
那蟹足棒非但不吃醋,反而低頭笑了起來,眼波陣陣,媚态橫生。
陳輝卿看着他,片刻之後,放下碗筷,起身繞過暖兮,直盯着蟹足棒:“你是誰?”
今昭和青婀蔓藍躲懶,坐在便道一出來右手邊通往東跨院的廊下,邊吃雲片糕南瓜子邊閑聊,聊着青婀休假順便替蔓藍去谷裡瞅一眼,百花谷的食材又都長大了,那群鹿看着越來越好吃了,還有蔓藍卧房裡的書倒是幫着拿來了,可那張極大的床不知道怎麼的不見了那比屋子沒小多少的玩意說丢就丢了――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蟹足棒搭讪蔓藍的事情,盡管今昭很讨厭那個什麼暖兮,可她也不願意看着傻白傻白的一姑娘,讓渣男給騙了――那個蟹足棒妖氣十足,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你們都想左了,其實問題在于死氣,那姑娘的死氣,要不是她還活蹦亂跳的,我會以為她是才從太平間拉出來的。”青婀搖着手指,“那個蟹足棒妖他的,妹子的死氣,跟人家沒關系。對了,你們有沒有覺得最近有人一直在監視清平館?”
蔓藍點頭如搗蒜:“我上次就說了,一雙眼睛,但找不到人。”
三個姑娘面面相觑,最後決定這種危難的事兒還是交給男神們去解決,身為奶媽,打聽點兒八卦聽聽壁角就可以了。
廚房裡玉卮凝神看着一份《幽都邸報》,不起眼的地方登着幾則訃告,死的全是妙齡少女,身份不高,差不多都是剛出道的山鬼之類的小妖,各自都相隔甚遠。
“你看見了?前幾天聽鬼王姬說了一句,不知道冥府或者大理寺會不會查。”朱師傅說道。
玉卮閉着眼在心裡畫着地圖,這些小妖雖然分量小,可所在的城池不是幽都便是華都,要害重鎮,從北面一直推過來,剛剛履及江南,蓮城死了一個,越城死了一個,中間空着的,可不就是杭州靈城麼!
“黃少卿也想撥拉撥拉這件事兒,可酒吞童子似乎指使了手下在幽都鬧得厲害,又抓不到尾巴,所以分身乏術。這事兒隻能輪到冥府刑部,或者禦史台去。你那位阿姐的一個小姐妹也死了,聽說她在查。”朱師傅解釋道,“你也覺得,該是靈城了吧。”
玉卮搖頭:“知道又如何,滿城小妖多如牛毛,怎麼看得過來。啊,難怪阿姐從青婀那裡借了很多幺蛾子!”說着她又低下頭,撥弄着莼菜葉子,“阿姐也不告訴我。”
朱師傅用細葉刀分着文蛤:“那是護着你,别說是姐妹,就算是夫君,也未必事事禀告。”說到此處,他手裡的刀轉了轉,“若是我,倒是不會瞞着你呢。”
玉卮不想再提死人這事兒,轉話問:“你做的什麼?”
“頭兒在南通那邊趕海帶回來的,做個黃酒蒸玉蛤。”朱師傅一笑,“别皺眉,這不是現在的文蛤,是大漢朝的玉蛤,純天然無污染,鮮美肥嫩,入口甘甜,色如玉質。”說着,笑得更溫文爾雅,細葉刀輕輕抵在那蛤蜊緊閉的縫兒上,“你看,要料理這種上等食材,必須精心,猛力一插當然能撬開,可就傷了嫩肉,必須先用沾點兒黃酒的刀刃不鋒處慢慢研磨,搔到癢處,待筋肉放松那刻,緩緩滑入,那酒液滑進去,慢慢就醉了,醉了才好料理,等到刀刃半去,肉料自然汁液漫流,猛力一沉,直搗心口,連心皿都不會流,也不覺痛楚,那滋味才不會走偏,而後就這麼就口生吃,也極美味,很天然呢。”
說着,朱師傅把手裡撬開的文蛤遞給玉卮。
玉卮顫着手指接過來,心裡有一萬隻發情的蛤蜊精扇着蚌殼呼嘯而過――色如玉質你妹!猛力一插你妹!醉了好料理你妹!滋味很天然你妹啊!
門外青婀憋笑憋得直抽,拽着一頭霧水的蔓藍和就快繃不住的今昭狂奔到西跨院,縱聲大笑起來:“啊哈哈哈哈哈老朱幹得好啊!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玉女不要太順手啊!不愧當過齊王嘈嘈切切錯雜彈大朱小朱落玉盤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老宋大口喘氣跑進來,捂着眼睛,“我的金坷垃狗眼啊!”後頭居然跟着鬼王姬桃夭和她的搭檔神荼,神荼瞅着一臉青白,快要吐了。
青婀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順着鬼王姬的白眼屁颠屁颠跑到了前面,果見隻有一桌客人,正是蟹足棒和那個暖兮,那暖兮吻着蟹足棒的脖頸,蟹足棒衣衫半敞,一隻手伸進了暖兮的裙子――就算是青婀自帶避雷針技能,也扛不住這麼下檔的公開大戲,扭頭便跑回,跟着老宋桃夭神荼三人一起捂眼:“這日子不能活了,單身狗哭瞎了!”
瞎眼的段子流傳了半天就被丢下了,晚飯吃蝦爆鳝,大約是鳝魚吃多了,大家夥兒不約而同去夾蝦,倒是搶的不亦樂乎。
老周擦了擦嘴,道了聲:“我去丢垃圾。”老宋起了身:“我再去添飯。”姑娘們也都放了筷子說吃飽了好幹活兒,于是算賬的算賬,對庫存的對庫存,搗亂的搗亂,看美劇的看美劇,片刻功夫,陳輝卿還剩了半碗鳝絲兒湯沒喝完,老周便一臉凝重地進來:“斜街往後山的山道上,有個屍首,是個小妞兒。”
人間的警察很快将現場控制起來,死者的父母哭得肝腸寸斷,閨蜜一臉的愕然,對警察搖着頭:“不,不,不會的,不會是因為感情問題,平時為人很驕傲的,她不會随便看上什麼人的,她跟班上的男生都不說話……”
因為死者是人類,靈城城防也沒參合,清平館一幹人等了等,鬼王姬桃夭挑眉:“怎麼鬼差還沒來把魂兒帶走啊,女大不中留啊,留來留去留成仇,變了地縛靈怨靈就糟糕了。”話音一落,兩個精幹的鬼差帶着腰牌過來收魂,個子小的那個皺了皺眉,對鬼王姬和神荼行了禮:“給兩位大人請安,請教剛才有别的鬼差來過麼?”
鬼王姬哈了一聲:“怎麼可能,你們劃片最嚴,跨區收魂是要挨揍的。”
鬼差的眉頭快要擰成麻繩:“那就怪了,她剛才離魂了麼?”
鬼王姬還是搖頭。
鬼差歎了一口氣:“這事兒奇怪了,這一位的魂兒沒有了。”
“一絲兒不剩?”神荼突然插話。
鬼差點點頭:“一絲兒不剩,就算是噬魂吃,也吃不了這麼幹淨。”
鬼王姬扭頭看着同樣沉思不語的神荼:“哥們兒,你覺得這事兒跟山鬼的事兒,一樣吧。”
神荼吸了一口氣:“沒了魂兒是一樣,可什麼人呢,殺這麼一個普通的人類女孩子,又有什麼意義?”
衆人轉回清平館,各忙各的,到了半夜,蔓藍一聲尖叫,劃破長空。
那個暖兮的屍體,躺在東西跨院的過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