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鍋空沒飯吃
成為一個全新的生命的第一天,她會起床很早,在洗漱完以後,推開窗子,感受一下普通人類擁有的陽光,用陳清平的咖啡機泡一杯拿鐵,慢慢喝完,然後這一天什麼也不幹,支領工錢,去買衣服,買日用品,看電影,逛宜家,尋找靈感布置她自己的房間。這個早上應該充滿希望和哲思,才不辜負她作為太歲的全新的生命。
很可惜,泡影了。
人生不如意,十一加二。
手腕上的金錯刀,哦不,陳輝卿送她的腕表顯示,現在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半,半邊身子麻得不能動,推開身上的手臂,驚訝地發現,那手屬于陳清平。
昨晚今昭沒有喝多,但是被喝多的陳清平折磨壞了,他好像換了人格一樣,又天真又嚣張,纏着她東問西問,還要她對天發誓,不能把他的事情說出去,拉拉雜雜,一直啰嗦到後半夜才睡倒。
今昭順着陳清平已經褪了酒暈色的臉看過去,驚愕地發現,他旁邊睡着露出肚子的青婀,再順着青婀的褲腿兒看過去,太歲驚恐地發現,這屋子裡橫七豎八地睡了一地的人,而最靠邊的老宋,隻剩下一條史努比的四角褲。
到底發生了什麼?!
按照朱大官人的意思,今昭剛剛重新做人,不适合太強勁的節奏,應該徐徐圖之,從身邊小事做起,哦不,從身邊的小外賣送起,先熟悉一下四九城裡的各位大佬,拜好山頭。
因為沒有時間去買衣服,跑腿兒的外賣小妹今昭還是借了老周的衣服穿,有件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懷——老周比她高,但他的衣服,今昭穿着有時候很緊。
“别想了,你覺得緊,是因為你兇前多了倆荷包蛋。”老周安慰今昭。
“小周哥哥,你的捧哏,打算換我了嗎?不好吧,我不想拆官配啊。”今昭拽了拽身上老周的T恤,這T恤上顯然屬于蔓藍集體采購的“舒服幹淨簡單”的員工福利,花色啥的和前幾天她在陳清平的暖桌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昨兒今昭剛剛知道,以神鬼飯店來算,清平館在幽都也算是有名号的,平時預訂盒飯套餐的也不少,早先負責送外賣的辭職了,後來不是老宋就是老周,再後來出于群衆的呼聲,就指定了眉清目秀的老周。
朱師傅說送外賣是一件好事,因為清平館的外賣隻供應“圈裡人”,多認識一些人對于剛剛新鮮出籠的太歲來說有好處。
今昭覺得朱師傅這麼愉快地把她攆出去,跟最近他發現玉卮的刀工比自己更好有關——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玉卮比自己腰更細顔更美。
今天這份外賣是一人份,四個菜一飯沒有湯,是清平館中午供應的定食裡最貴的一種。四個菜都是葷菜,總結起來就是魚羊豬雞:魚餅、羊羹、粉蒸肉和赤炖肉雞,專門是給肉食愛好者解饞用的。
赤炖就是紅焖,不管黃酒泡過的食材怎麼撸掉了肉的油水,以焖燒的法子來說,肉一直沁在湯汁裡,一般來說,都會油膩,但是朱師傅這手焖雞會比尋常的方子多放一點山楂幹,加了山楂肉會更酥軟,酸味也能去油解膩。而羊羹裡有不少菌菇時蔬,油炸的魚餅裡有葫蘆條兒碎末,五花肉粉蒸的法子也不算油,夥計們都嘗過,表示四道菜一起吃還不算太膩以後,這個配比才最終放在網站上。
一回身老周皺眉,看了看手裡熱騰騰的菜:“沒有飯了。”
今昭瞅了一眼,果然鍋空米無,朱師傅在後廚裡忙得恨不得腳丫子都能颠大勺,她也沒辦法再喊他趕緊蒸飯。
“今昭,你去拿點兒米,一點兒碎桂花。我們走。”老周說着,就去推車。
清平館有兩輛車,一輛是嬌小的二二的飛鴿,一輛是粗犷的二八的永久。老周推了那飛鴿,跟今昭說:“你坐後面吧。”
“不是不讓騎車帶人麼?”今昭納悶。
“還不讓裝神弄鬼呢。”老周反駁。
倆人坐上車,騎到雍和宮大街上,拐了幾拐,就來到一間帶着小院子的二層小房子前面。小院子裡種了不少的蔬果,小房子的檐廊的護欄上還挂着幾隻葫蘆。從這家主人一枝花也沒種的風格來看,這家應該十分現實,看重飲食。一般來說這樣的人家都會自己在家做飯,可老周說,這家是外賣的常客。
一進門今昭就被吓到了,這房子裡面并不是玄關或者客廳,而是極大的一片空間,各色人等排着隊,要是讓她說這裡像什麼,應該是飛機場的安檢通道或者稅務局辦事大廳——這房子的一層有十二個通道,每個通道都排滿了人,拿着小本本遞給官員,得到印章什麼的,還會被問問題。老周似乎對這裡很熟悉,擺了擺手,示意今昭跟着他上二樓。
一到二樓,剛才那種時空錯亂感就消失了,二樓的樓梯連着走廊和一扇門。開門的是個穿着家居服和毛絨拖鞋的女人,一見到老周就眉開眼笑:“來了,我可餓死了。”
“阿荻,來的時候米飯都沒有了,我幫你蒸一下吧。”老周說着,将外賣的餐盒拿出來,從第一層取出桂花和米,“電飯煲的味道是稍微差了一點,但是有桂花會好一些。”
老周淘米做飯,熟好以後他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把幹桂花灑在了米飯上,而後又蓋好電飯煲的蓋子,看了看表。
“我們老大教的,米飯的話桂花可以提香,粥的話,梅花效果最好。”老周指了指電飯煲,對那女人說。
好飯揭鍋,那香氣飛卷來襲,而今昭還沒等聞個痛快,就被嘹亮的警報器的聲音吓了一大跳,差點兒把飯盒丢在地上。
“你們先不要下去了,肯定是有人強行闖關。”女人一邊說,一邊非常淡定的從碗櫃裡拿出碗碟茶杯,盛了米飯,還給他們倒了茶,“年底了,總有一些沒有通關文牒的人想要混進來,要不然就是想要攜帶進來一些不該有的東西。真的很麻煩呢。”
老周應着:“沒關系,你去忙吧。”
正說着,門外突然滾進來一個灰黑色的球,那球看着很平常,似乎是橡膠做的,但今昭就是直覺地,它十分不吉利。
于是太歲小妹非常沒有主角精神地往老周身後縮了縮,不管它吉利不吉利,看多了美國破案劇邪靈劇之後,她深深懂得,不作就不會死,想活就不能太逞強。
那女人一看到這球,就騰地站起來,端着普洱茶,緩緩地走到了球五步之外,那球詭異地不動,似乎在和女人對峙。
屋子裡突然就靜得可怕,今昭立刻就想起被杜蘭坑了誘捕枭光的事情。不過枭光長得牛氣閃閃,而這個球,說實在的,長得有點兒淳樸。
“檢疫部,有旅客帶着的危險品跑到樓上了。”女人對着手機說。
今昭和老周還有這個忘了自我介紹的女人,以及一個橡膠皮球,就這麼古怪的面面相觑。
“不要動。”女人擡手阻止老周,“這可是個有趣的東西,千萬不要刺激它。”
也不知道是幻覺,還是怎麼的,今昭覺得屋子裡的氣溫越來越低——好吧,不是幻覺,老周的眉毛鬓角已經有點微微的起霜了,而屋子裡也落下了細細的雪,以那個女人為圓心,越靠近她,雪越密集,而且地闆也逐漸冰凍起來。
哎呦3D現場的《冰雪奇緣》啊喂!
雪越下越大,今昭緊緊地摟住老周,凍得瑟瑟發抖,那皮球被雪逐漸覆蓋,到現在也沒有展示出一丁點兒天賦技能。她心說大姐再這麼整下去,這黑乎乎的蜂窩煤可能沒什麼,外賣兄妹就先完蛋了。
“荻姐——”
“别過來!”
門口趕來的那愣頭青一腳踩進了雪中,第二腳就把那皮球給踢動了,那皮球骨溜溜往老周這邊滾過來,今昭被老周一拽,翻到了沙發後面。
老周好像打算攔住這個球,可惜動作太晚,這球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股淺灰色的霧氣,順着窗戶就擠了出去。
那女人追到窗邊,擡手似乎要做什麼,但又放下了,她扭頭瞪着剛才的愣頭青:“誰讓你上來的。”
“百,百裡大人……”
“算了,追不上了,隻盼着來一場雪,就能凍死了。”女人揮揮手,打發那愣頭青出去。
老周把今昭撈了回來問:“剛才的是?”
女人撤去剛才的冰雪法術,長伸大展地坐在沙發上:“是最近一些美國的家夥喜歡帶進來的東西,也是這些年才有的,叫做怨氛。簡單地說,是從人們平白無故的抱怨裡面産生出來的一種邪氣。比如老周你,長得帥吃得好身邊還有萌妹子,你要是還抱怨命不好啊懷才不遇啊,這種本不該出現的無謂的抱怨,就會産生怨氛。怨氛多了,就會聚集成為霧氣,我不知道誰用了什麼法術,把怨氛聚集成了球,但把這玩意帶進來的,肯定對我們這地界上的人沒安好心。”
“如果這東西和刀黴範箭是一種東西,應該破壞力不大吧。”老周說。
今昭聽到這兩個詞,覺得耳熟,頓時想起來在陳清平房間裡翻過的書,這倆玩意,好像也是怨念一類的妖怪,氣态的。
女人搖頭:“這些東西看似沒什麼,但是一旦在城市活躍起來,很快就會感染其他人,産生更多的怨氛,加上現在的網絡媒體這麼發達,久而久之,這城市就會被這些負能量覆蓋了。”
老周片頭不語,今昭心中附議,這就像是跟風,一個人的抱怨或者怨怼,會引得跟他對話的人也抱怨起來,就這麼一傳十十傳百,加上現在又是微博微信論壇,要是收不住的話,這種負面情緒就跟謠言一樣,跑的可快着呢。
糟糕,她好想現在刷一下微博去艾特果殼網。
等等不對,果殼網不管這種神叨叨的事情。
艾特一下溫家雙煞?還是疑犯追蹤?
“别想了,我們該走了。”老周拽了拽今昭的袖子,然後想起來什麼似得,轉向那女人,“這是我們這邊新來的今昭,你懂的。今昭,這位是滕荻。以前在光祿寺,現在居家了,樓下鴻胪寺百裡少卿是她男人。嗯,她是雪神滕臻的妹妹,在人的傳說裡,應該叫做青女。”
滕荻握了握今昭的手,然後搖搖頭:“别聽他胡說,我才不是雪神青女,其實吧,我是哈根達斯。”
說着,哈根達斯姐姐走到餐桌旁,幾秒鐘之後,尖叫聲起:“我要殺了全世界的怨氛!我的飯菜都他奶奶的放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