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内容開始-->王老師受托去請大夫的這天,寒風陣陣,幹枯的樹枝相互撞擊發出單調的聲音,院子裡的樹葉和雜草就像卷動的席子,一會兒往前推進一些,整個院子被分成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景象---半個院子整潔無比,半個院子狼藉一片。
中午時分,喬曉靜踩踏着零亂的樹葉和雜草,将掉在地上的衣物收拾成了一團,抱在懷裡進了宿舍便到頭就睡了。
自從喬曉靜對嚴校長漸生失望,心灰意冷、身心憔悴,加之孕期漸長,總感覺整個人陷進了棉花堆中,困乏和疲憊時常來襲,動辄就想睡覺。
喬曉靜蜷縮在枕頭上,眨眼功夫便進入了夢鄉。
夢中,她一個人站在學校的院子裡,尋覓失去的東西,但卻想不起丢了什麼,就在四處張望之際,她看到自己的肚子突然大了起來,厚厚的棉襖被撐成了一個圓球,這圓球讓她成了一個圓鼓鼓的怪物,直不起身子,背上還無端長出了一大塊肉,高高的朝天頂着。
一陣寒風過後,有兩支犄角從雜亂的頭發中冒了出來,嗤嗤作響,越長越長,足有二尺餘,遠遠看去猶如頭頂上插着兩個小樹杈子一般。
緊接着她感覺臉上有東西爬動,本能的伸手摸了一下臉龐,頓時臉歪嘴斜,兩張眼皮粘合到了一塊兒,眉毛脫落,雙耳一上一下,整個人變得其醜無比。
她羞于人前,正欲跑回宿舍,突然大風迎面刮來,雜草枯葉擋住了雙眼,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好不容易才将雜物從眼睛上撥開,眼前随出現了一雙穿着繡花鞋的腳,火紅的褲子在風中獵獵作響,她慢慢擡起頭來,當她看到這人臉的時候,身體不禁顫抖了幾下。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繼父的姘頭紅杏。
這紅杏臉色如同青石路面,固化且又冰冷,眼神中帶着些許憂傷和不屑,懷揣着一個不足滿月的嬰兒,這嬰兒眯縫着眼睛正癡癡對着喬曉靜發笑。
喬曉靜雙手扶在地上,猶如半身不遂之人,艱難地撐着沉重的身子,想重新站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那嬰兒就像一塊石頭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伴随一團滾滾飛塵,地面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喬曉靜無奈的看着這一幕,驚懼不已,驚呆了。
少頃,喬曉靜回過神來,看到這一幕心如刀絞,正準備匍匐朝嬰兒方向爬去,這嬰兒卻像一條狗一樣四肢觸地,朝遠處跑走了,動作十分敏捷。
喬曉靜的眼睛一直盯着這個小家夥,直到他消失到了白茫茫的遠處,她更加無奈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掉過頭來,仰視着還站在原處的紅杏,而那紅杏卻一臉不屑的神情,根本看不出有絲毫的母性和痛惜。
“嬸子救他!快點兒救他啊?”喬曉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嬸子?誰的嬸子?救他?我為何救他?”那紅杏冷漠的表情讓人不寒而栗。
“你難道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曉靜。可能由于我其醜無比,你認不出來了,這不要緊的,要緊的是你不能這樣對待你的孩子,他可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但這肉是怎麼來的,你知道嗎?不知道吧!他是怪胎,他是孽障,他是雜種。他的到來就像海絲特.白蘭的女兒珠兒,他隻會給我戴上那個紅色a字,将給我帶來永無休止的屈辱,讓我沒有顔面存活下去,我還要他幹啥?”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大人們犯的錯誤,種瓜得豆,受人非議和指責是理所當然的,現在卻要将這錯誤的後果報複到孩子的身上,這難道是你們做長輩的應該做的事情麼?他隻不過是一個剛剛來到這個醜陋世間的一條小生命而已!”
“他不是人的嬰兒,他是狗的嬰兒,是狗的嬰兒。哈哈哈……”那紅杏瘋了一樣的笑聲,令天地震顫。
喬曉靜無助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她怎麼也不能相信紅杏竟然會将自己的孩子當狗一樣摔在地上,還能夠理直氣壯地說出毫無人性的話來。
當喬曉靜聽到一串凄厲的笑聲的時候,她實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雙手在地上劃出了深深的皿痕,四肢咯咯作響,她站了起來,竭力挺直身闆,想要給那紅杏一個響亮的耳光,讓她清醒過來,可恨的是,這紅杏卻随着這串笑聲飄了起來,漸漸飄遠,化為無形。
夢中的喬曉靜無可奈何,無助的跪在地上,一邊搖着頭一邊嚎啕大哭,她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更不知道怎麼應對這一局面……
沉睡的喬曉靜還是蜷縮着身子,眼皮時不時閃動一下,臉上的肌肉也時不時會抽搐一下,手在空中不停地揮動着,雙腿也有點兒不安分了,不停地抖動着。
忽然,她用力地将一條腿伸了出去,非常有力的撞在了牆上,她醒了過來。
汗珠子如同水簾一樣在臉上滾動着,急促的呼吸讓人窒息。
喬曉靜稍有平複,慢慢坐了起來,喘着粗氣自言自語道:“原來是白日做夢,天哪,吓死我啦!真是可憐的人啊!”
真不知喬曉靜這話是在說她自己,還是在悲歎遠在農村受盡白眼的李憨子媳婦紅杏,誠然,這話一點兒也不假,兩人确實都是可憐的人兒。
就在喬曉靜做夢的過程中,那紅杏生下了一個僅有三斤沉的男嬰,雖然嬰兒比小貓大不了多少,但生産過程卻差點兒要了紅杏的命。
自從紅杏懷孕之事敗露,李憨子負氣而走,紅杏就變得有點兒神經錯亂,不是站在自家門口漫無邊際的罵街,就是一個人賊眉鼠眼的東竄西竄,村裡人都把她當瘋子看待。
對于她的生死,似乎沒有人會放在心上,更别說她已懷有身孕,需要照料了。
一個孕婦,在懷孕的整個過程中,無人陪伴,無人照料,野人一樣活到了今天。
今天淩晨時分,要不是爛眼子老漢在村裡面瞎轉悠,很難說,紅杏是否還能活着。
爛眼子薛老漢上了年紀,覺少,不到半夜,便醒轉了過來,無所事事的他出門轉悠,還未到村西,就聽到了猶如殺豬之時才能聽到的那種凄厲叫聲,他疾步來到紅杏家院子,發現門敞開着,沒有光亮,隻有紅杏一聲聲不間斷叫喊着,叫聲刺幾欲刺穿冰冷的夜。
幹燥的雜物在狂風中沙沙作響,單調的狗聲在狂風中忽高忽低,還有那已經幹枯的樹枝,在風的慫恿下像人又像鬼不停前仰後合,着實令這茫然無措的老漢不禁顫栗。
薛老漢深吸了一口氣,站在屋子外面無助的叫道:“這是要死人啊……”
屋子裡面傳來了更加凄厲的哀求聲:“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
那薛老漢瞬間便亂了方寸,在院子裡面焦急地轉着,不一會兒功夫,這老漢撒腿跑出了紅杏家院子,沖進了黑暗的村子裡,緊接着傳來一通狂野的狗叫聲。
那薛老漢在村裡如同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着,踩在了一堆牛糞上,摔了個跟頭,當他從糞堆裡爬起來時發現自己來到了春花家門口。
他徑直到了春花家,急促的敲打着春花家的門,做賊成性的劉麻聽到敲門身便以為有人上門找事,偷偷躲進了後院的茅房裡。
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的春花怯怯的來到門口,目光呆滞的望着那滿身糞便的薛老漢,這老漢啥話沒說便拽着春花出了家門。
兩人來到紅杏家,步入漆黑的屋子,紅杏的慘叫聲更大了,這讓薛老漢和春花都很驚懼,那薛老漢摸索了大半天才點上了煤油燈,而骨瘦如柴的春花在一邊不停顫栗着。
在如豆燈光的照射下,蜷成一團的紅杏被薛老漢和春花從牆角搓玉米的筐子裡搭救了出來,攙扶着送到了炕上,筐子裡留下了一泊皿水。
紅杏蜷縮着身體,捂着肚子吼道:“我肚子要爆了,痛死了……”
那薛老漢驚呼道:“這是要生了,要生了。”
癡呆呆看着紅杏的春花被薛老漢突如其來的一聲吓得哆嗦了一下,一臉茫然的注視着薛老漢。
薛老漢打手勢讓春花幫忙,在炕上墊了厚厚的被褥,将紅杏整個身子放平,又跑出去找來了幾根麻杆,點上火,拽着春花到了紅杏家的廚房,吩咐春花生火,燒一鍋熱水……
雞叫時分,春花一瘸一拐潑潑灑灑端來了一盆滾燙的水,皿老漢接過水盆放在地上,慌忙讓春花上了炕,自己則端來了一簸箕草灰,叫春花擡起了紅杏的身子,将草灰灑在了紅杏的屁股底下。
春花沒有一句言語,眉頭緊蹙,隻是按照爛眼子老漢的要求照做便是。
天蒙蒙泛亮,紅杏已經痛得即将虛脫,嘴張的很大卻已叫不出聲來,氣息相當微弱。
在一邊忙活的薛老漢埋怨道:“難産,難産!”
燈光變得更加暗弱了,整個屋子顯得空曠且陰森,始終默然無語的春花卻突然喊道:“不好啦,我看到黑白無常了,他們正盯着她的肚子看呢!”
那老漢瞪了春花一眼,怒吼道:“閉嘴,不嫌喪氣,真他娘喪氣!”
而後,薛老漢将春花像提溜小雞一樣從炕上提溜了下來,穿着鞋站在了炕上,抓住了紅杏衣襟,想将紅杏也提溜起來,這紅杏身重,他嘗試了好了幾次都失敗了,便又讓春花搭把手,将紅杏扶起來,然後背靠背将紅杏背在空中抖動了幾下。
已經臨近鬼門關的紅杏突然慘叫了一聲,那薛老漢氣喘籲籲的将紅杏重又放好,雙手叉腰言道:“總算又活過來了,總算又活了……”
就這樣,老漢和春花不知重複了多少次,就在喬曉靜從夢中驚醒之時,有個嬰兒的啼哭聲從紅杏家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