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兄弟!”電報發出有日,如同泥牛入海,福根已認定有生之年不可能再見到阿良他們,沒想到,卻突然峰回路轉,以這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見到了他們,他眼中淚光閃閃。
喬曉靜和翠玉不明就裡,對視了一下,眼神之中全是疑惑---片刻之前,差一點兒魚死網破,而今卻稱兄道弟,成了親密無間的哥們。
喬曉靜和翠玉給他們每人倒了一碗熱水,目光總是在阿良他們身上遊移,看到阿良他們都長得消瘦,衣着樸素,補丁纏身,臉色黝黑發亮,頭發稀疏雜亂,皮膚幹燥,嘴唇發幹,一眼便可認定是典型的莊戶人,真誠樸實,安心了很多。
福根神采飛揚,滿臉欣喜之色,與阿良他們一一殷勤握手,請他們落座。
福根最後坐定,由于凳子少,喬曉靜和翠玉隻能站在福根身後,臉上帶着尴尬之色。
福根與阿良他們寒暄了大半天,這才想到阿良他們與喬曉靜和翠玉首次相見,彼此并不相識,笑着站起身來,将所有人都介紹了一番,最後他說道:“在此的所有人都跟我一樣,都是我的患難朋友,都是一些可憐人。”
原本沉寂的屋子裡頓時充滿了笑聲,氣氛熱烈了很多。
通過福根一席話,喬曉靜和翠玉明白了,除這個阿良外,年紀大的叫貴生,年紀小點的福子,他們都是福根前段時間發電報邀請的援兵,猶如親人相見,心裡暖暖的。
時值深夜,衆人談笑風生,并沒有因為趕路而覺得疲憊。
喬曉靜開始生火做飯,翠玉給阿良他們打來了洗臉水。
一番寒暄過後,轉入正題,福根問道:“你們三人是怎麼會走到一塊?”
“我們三人本來就在一起,自從你離開警察局,沒多久,警察局奉命配合閻錫山馮玉祥聯軍與蔣委員長的中央軍打起了仗來,雖然戰敗,但卻撈了不少的好處,後來還聽說閻蔣合作了,警察局自然又得到了蔣委員長的薪金……”阿良滔滔不絕,大家偷笑了起來。
“扯那麼遠幹啥?”貴生打斷了阿良的話,瞥了他一眼。
“這就進入主題,”阿良笑着說道,“發了财的警察局不再養豬,還将豬圈改成了大禮堂,我們沒活可幹,隻好離開警察局,後來,我們經過四處打探,無意間在那個地方的門口看到了你,經打聽得知你還成了那兒的總管,我們都是老實本分之人,不便進入那種地方,在外面等你不着,隻好離城回家了。”阿良咳嗽了兩聲。
不用明言,誰都知道阿良嘴中的“那個地方”就是醉心居。
貴生和福子坐在一邊,看着福根,頻頻點頭。
“當然,我的情況您是知道的,我萬不可再回到四川去了,一時間又不知道能去往何處,便跟着他們兩人到了他們老家。”阿良說到此處,喬曉靜端來了玉米面條,熱氣騰騰的,在黃豆大小的燈光下,整個桌子都泛着黃燦燦的金光,甚是喜人。
“先吃飯。”福根說話的時候有點兒哀傷。
“吃飯。”阿良、貴生和福子異口同聲,均拿起了筷子。
翠玉看着他們吃飯很香的樣子,咽了一下口水,不料卻被站在身邊的喬曉靜看到了,喬曉靜搗了一下翠玉,低聲耳語道:“瞧你那饞貓樣,就像沒吃過玉米面條一樣,口水都流出來了,就像挂在麻繩上的粉條,在半空耷拉着,好好可笑啊!”
“讨厭!我才不稀罕你的玉米面條呢!”翠玉撅着嘴,用眼神勾了喬曉靜一下。
“是嗎?”喬曉靜一臉的調皮。
“是,是,是。”翠玉假裝生氣。
見阿良他們的碗空了,翠玉搗了喬曉靜一下,略帶責備的語氣說道,“還不趕緊去盛飯,傻站着幹啥,一點兒眼力勁都沒有。”
“你真行,你給我等着,等回屋看我怎麼收拾你。”喬曉靜一邊噘嘴吓唬翠玉,一邊與翠玉一起又給阿良他們每人盛了一碗。
讓喬曉靜和翠玉沒有想到的是,阿良他們每人吃了三碗,待他們放下筷子的時候,大半鍋湯面條已經就剩半碗燙了,面對空蕩蕩的鍋,兩人不由自主搖了搖頭。
“說實話,我們差不多有兩天時間沒有吃飯了。”阿良摸着圓鼓鼓的肚子,平靜的說道,“當我們接到您的電報的時候,都非常焦急,知道你遇到了麻煩事兒,我們了解你,如果沒有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你是絕對不會向我們張口的。”
“雖然家貧,卻俗事不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待處理完結,已耽誤了多日。”貴生點起了旱煙鍋子,抽了兩口,笑着說道。
“現在到處都亂哄哄的,”有些腼腆的福子很少說話,他終于開口了,“鄉下人進省城不容易,一路上也不順暢,耽擱的時間就多了,好在還沒有誤了你的大事。”
“是啊,這些都是小事,最麻煩的還是到了省城之後,死活就是找不到你。”阿良接着說道,“一進城,我們三人就直奔去了你過去幹活的那個地方,到了才知道,曾經無盡繁華地方竟已經成了一堆廢墟,成了周邊的人倒鍋灰、爐渣之類東西的場所。”
阿良深吸了一口氣,歎息了一聲。
“我們還不敢亂打聽,隻好在廢墟周邊轉悠,以期能夠碰上你。可惜的很,整整幹耗兩天兩夜,又饑又渴,無處可去,無處可尋……”福子說到此處言哽語咽,淚水盈眶。
“前天晚上,”阿良說道,“我們背靠背眯了一會兒,半夜遇上了四個衣衫破爛、身上帶皿的士兵,其中一位傷到了腿,其他戰友攙扶着,還有一個應該腦袋受傷了,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紗布上滲出了皿,其他兩個就是衣服破爛了一些,身體應該無礙……”
“他們看見我們坐在路邊上,”貴生打斷了阿良的話,“便來到了我們跟前,沒等我們反應過來,他們的槍托就打在了我們的身上,将我們僅有的一點兒幹糧搶了去。我們每個人都應該挨了四五下槍托,好在沒有給我槍子吃。”
喬曉靜和翠玉看着阿良他們三人,呲牙咧嘴,顯得很悚然。
福根長歎了一聲,咬着牙搖了搖頭。
整個屋子的空氣都要凝固了,一切似乎都要窒息了一般。
“也不知道怎麼了,”翠玉冒出了一句,“最近大街上這樣的士兵越來越多了。”
“雖然我們挨了打,但我們不憎恨那波士兵,相反我們感覺那波士兵就像沒了爹娘的孩子,怪可憐的。”貴生說話的時候又點起了旱煙鍋子。
“我們從地上爬起來,”福子表情嚴肅的說道,“收拾好行囊,忍着傷痛,來到了距離公路稍遠些的牆根,那兒光線暗淡,應該不會再受傷害,當時都是這樣想的。那幫可憐的士兵離開不到十分鐘,又有一幫士兵跑了過去,他們端着刺刀,在燈光下泛着寒光。”
“他們帽子兩邊耷拉着兩塊布,”阿良坐直了身子,插言道,“今天中午才知道,這撥人不是中國士兵而是日本鬼子。這撥人從我們眼前走過也就一支煙的功夫,便聽到了密集的槍聲,槍聲時間不長,約莫幾十秒。”
“日本鬼子?”喬曉靜身體抽搐了一下,就像受了刺激,怯怯的說道,“這裡怎麼會有鬼子,鬼子不是還在東北嗎?”
“這個錯不了,”貴生說道,“聽到槍聲,我們都很害怕,蜷縮着大氣都不敢喘,總感覺頭頂有無數槍頂着,稍有動靜便會槍響人亡。轉眼間,我們聽到了整齊的腳步聲,遠遠看見,正是那幫剛過去不久便有了槍聲的日本鬼子,他們趾高氣昂地折返而去。
“那後來呢?”喬曉靜對着阿良問道。
“我們整整在土牆後面蜷縮了一夜,”阿良說道,“第二天,我們就像乞丐一樣,漫無目的沿街走着。誰也沒想到會遇上大哥,巧的是我們竟然看見了大哥,原本是想上前打招呼的,當發現大哥跟在兩個身着深色衣物、形迹可疑的人身後,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說到這兒,福子顯得很激動,他起身說道:“不過我們一直遠遠跟着,雖然,我們有好幾次機會可以與大哥碰面,但為了确保大哥安全,避免暴露大家行蹤,我們隻得遠遠跟着。後來,我們終于确定了你們的住所,覺得夜裡找你們最好,這樣不會引人注意。”
“你們太厲害了,想的真周到。”福根贊歎的同時豎起了大拇指。
喬曉靜和翠玉欽佩之情油然而生,一個勁地點頭。
“過譽了,這都是從說書先生那兒學來的。”阿良擦了一下嘴角,接着說,“到了夜裡,我們發現四周沒人,正準備敲門的時候,突然身後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無奈之下,隻好又躲了起來。沒想到,那幫人是警察……”
“聽聽,多麼不容易啊!”翠玉感慨了一句。
“就是!”喬曉靜也覺得阿良他們來此不易,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們。
“廢話說了半晚上了,不說了。大哥,你說啥事?我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阿良邊說邊站了起來,貴生和福子也站了起來,都站在了福根的面前。
福根上前,抓着三位兄弟的手,激動不已,結結巴巴的說到:“好兄弟,你們來了就好,先不用着急,今晚好好休息一些,我們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