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淨的藍天,絢爛的陽光,溫潤的微風,這是一個令人惬意的好天氣。一身戎裝的利默裡克衛戍司令萊姆-穆拉伊将軍獨自站在城東指揮部的天台上,背着手仰望天際,任由輕柔的風拂過臉龐,撥動他那烏黑中藏着絲絲灰白的發梢。
這座由他鎮守的城市,此刻正被嗚咽的防空警報聲和轟鳴的發動機聲所驚醒。一隊隊灰底色、綠斑塊的戰鬥機正從城區上空飛過奔赴戰場,無形的戰雲下,是無數市民匆匆撤離工作地點或居住場所的身影,他們循着預先安排的路線前往就近的防空掩體,軍人和警察的維持使得場面井然有序。可是,穆拉伊的眼裡看不到本應有的欣慰。利默裡克終究是一座人口過百萬的大都市,高樓林立,醫院、學校、商場等人員密集場所遍布城區各處,要将居民安全疏散,區區十幾分鐘是絕對不夠的。若有英國轟炸機突破重重阻截飛臨利默裡克,往城區投下數以噸計的炸彈,呈現在眼前的将會是怎樣一幅心驚肉跳的慘景?
穆拉伊簡直不願去想,但又不得不想,深深的憂思和焦慮讓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德國人豈會珍惜愛爾蘭人用心皿築起的城市?”
在穆拉伊就任利默裡克衛戍司令之前,這是愛爾蘭民衆時常引用的一句話。自從愛爾蘭遷都利默裡克起,連續四人首都衛戍長官都是德裔将領,他們任内不可謂不盡職盡責,除了鬧宗教沖突期間發生過惡*件,利默裡克的治安秩序也一直是歐洲國都裡面最好的,但許多人愛爾蘭人對此并不買賬,他們覺得王室此舉是不信任愛爾蘭人,是對他們一片赤誠忠心的傷害。
盡管穆拉伊的上任消除了相當一部分民衆的質疑,但他實際上并不是一個純粹的愛爾蘭人,而是各德愛混皿兒。他的母親是土生土長的愛爾蘭人,父親是一位德國醫生,而他出生在德國北部的奧爾登堡,從小接受德式教育,而後投身行伍,參加了德*隊。上一場大戰中,他作為一名德國陸軍準尉參戰,并且憑借巴黎會戰期間的英勇表現獲得了一枚一級鐵十字勳章,戰争末期跟随部隊登陸愛爾蘭。當英*隊被徹底逐出愛爾蘭時,穆拉伊已晉升德國陸軍中尉軍銜。《德國愛爾蘭神聖聯盟條約》簽署後,穆拉伊自動獲得了愛爾蘭國籍,而且得到了自由選擇效忠對象的權利。跟許多情況相似的同僚們一樣,他選擇為愛爾蘭效力,從此轉入愛爾蘭陸軍服役。機緣巧合之下,他很快成為愛爾蘭皇家衛隊的首批成員,然後被任命為衛隊指揮官,一幹就是7年,由此可見愛爾蘭王室對他的信任以及對他指揮才能的肯定。至他卸任時,愛爾蘭皇家衛隊已從一支單純保護王室安全的親衛隊蛻變為歐洲最精銳的特戰部隊,皇家衛隊的規模也從最初的22人擴大到了900多人,衛隊成員的身影開始出現在海外的各個熱點地區。
卸任愛爾蘭皇家衛隊長一職之後,穆拉伊先後進入利默裡克皇家陸軍學院和德*事學院深造,以優異的表現完成了從中級軍官向高級軍官的角色轉變,而後曆任愛爾蘭陸軍副總參謀長、陸軍第1師指揮官等職,1931年春接過了利默裡克衛戍部隊的指揮權,那時爆發戰争的可能正在日益增加,而且愛爾蘭為擺脫經濟蕭條困擾而采取了刺激内需的策略,大幅度擴增軍備,首都衛戍部隊藉此進行了大範圍的裝備補充和設施建設,防禦要塞的數量和規模翻了一番,防空火炮從三百多門增加到九百餘門,城區所有的防空掩體和消防設施都得到了妥善的修葺維護,消防人員和車輛設備提高了一倍半。憑借出色的組織能力和敬業的工作态度,穆拉伊将衛戍司令部所涉及的各項事務整理得井井有條,由此獲得了王室的嘉獎,成為愛爾蘭第90位聖三葉草勳章獲得者。
榮譽好比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林林總總擺了一大桌,一小團污物就足以毀掉人們對菜肴的好評。對于這樣簡單明了的道理,穆拉伊是心知肚明的,但他最在意的不是個人榮辱,而是千千萬萬愛爾蘭平民的性命,是這座寄托了千千萬萬愛爾蘭人信念和希望的城市……
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穆拉伊心中一陣悸動,他轉身相向,隻見副官神色匆匆地來到跟前。
“将軍,防空瞭望哨e-1報告,敵方機群正以300公裡的時速飛來,預計再有八分鐘就将抵達利默裡克市區上空。敵方機群的飛行路線經過一号和九号防空區,其飛行高度在5000米以上,超出輕徑防空炮的有效射程,在重型防空炮的攻擊範圍内,但是我們的戰鬥機正跟敵人混戰,若是開火,很可能誤傷我們的飛機。”
穆拉伊皺了皺眉頭。眼下利默裡克衛戍部隊裝備的防空火炮接近千門,三分之一是口徑超過40毫米的所謂“重型高炮”,主要有77毫米、88毫米以及105毫米三種型号,它們的射高基本覆蓋了當前飛行器所能達到了最大升限,采用純人力裝填,最高射速為每分鐘12到15發,主要依靠集群火力毀傷空中目标,完全不具備辨别敵我、精确打擊的能力,而“輕型高炮”分為37毫米和20毫米兩種口徑,均為自動機關炮,主要是德國制造的單裝37毫米炮和愛爾蘭本土生産的雙聯裝20毫米炮,用來對付中低空飛行的目标,理論上能夠區分敵我,對正确的目标實施打擊,但真刀真槍地打起來,炮手們難免因為緊張亢奮看錯目标。也就是說,除非己方戰鬥機部隊及時撤離,不然這裡九百多門防空炮都将成為擺設。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10年代末期,利默裡克衛戍部隊就對防空區域進行了劃分,高炮部隊分别部署在16個區域内,形成了全方位無死角的防空火力圈,而在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擴軍中,新裝備進來的防空炮多為車載或車輛牽引式,機動作戰能力較傳統防空炮有了很大的提升。隻要戰術部署得當,戰時靈活調配,九百多門防空炮能夠發揮出兩千門高炮的作戰效果。
沒等穆拉伊開口,另一名參謀軍官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遠遠報告道:“将軍,陛下打來電話,已經幫您接到這裡了。”
碰上這樣的情況,穆拉伊無暇顧及将領儀态,他箭步如飛地沖向樓梯口,那裡有一部壁挂式的電話,指揮部的通訊人員已将線路接轉過來,使之無需返回辦公室就能夠接聽電話。
“陛下,萊姆-穆拉伊向您緻敬!”
“萊姆,我們的城市恐怕要遭到英國轟炸機的攻擊了。”
電話那頭的聲音低沉卻不沮喪,穆拉伊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他挺兇道:“陛下,衛戍部隊全體将士誓死保衛愛爾蘭的國都。”
“死很容易,要讓所有人都好好活着才是最大的挑戰。萊姆,這次英國派來了兩百多架轟炸機和大約三百架戰鬥機,我們出動了兩個戰鬥機聯隊,德*隊出動了六個戰鬥機大隊,總共有近四百架戰鬥機升空迎戰,還有相當數量的戰鬥機會在英國人返航途中進行攔截,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沒時間讓你的高炮部隊發揮威力。我估計會有幾十架英國飛機突破空中防線,它們有可能攜帶高爆炸彈,也有可能攜帶專用的燃燒彈,你的任務是維持城區秩序,協助消防部門撲滅火勢,救援受困民衆,明白嗎?”電話那頭的聲音說。
穆拉伊遲疑片刻,用沉穩的腔調回答說:“無條件執行您的指令,陛下!”
“凡事無絕對,你要見機行事。祝好運!”說到這裡,那邊挂了電話。
放下聽筒,穆拉伊歎了口氣,然後重新拿起聽筒,轉動搖柄,接通了指揮部的通訊中樞。
“我是穆拉伊,立即給所有防空營指揮部打電話,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開火,哪怕敵人的飛機從他們頭頂飛過也不行;給各衛戍團指揮部打電話,一旦敵方轟炸機空襲城區,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維持秩序、救人還有滅火。”
“由我們直接傳達您的命令?”電話線那頭的聲音聽着有些青澀,應該是一名年輕的通訊員,所以會有這樣的疑惑。
穆拉伊沒有耐心教導這名初出茅廬的士兵,他非常利索地吩咐道:“是的,以最快的速度傳達下去,再叫安德魯斯上校到天台來。”
放下聽筒,穆拉伊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抖出一支雪白的卷煙,叼在嘴裡,緩步走向剛才的位置。
他的副官連忙上前給火,并且小心翼翼地詢問:“将軍,陛下命令防空部隊不開火,是有意放英國轟炸機進來?”
穆拉伊搖搖頭,狀況還沒有上升到國際政治高度,這純粹屬于戰術安排。面對手下的疑惑,他如是解釋:“我們的戰鬥機部隊正跟來襲的英國空軍激烈交戰,這是一場有近千架飛機參加的大規模空戰,沒必要讓我們的戰鬥機退出戰鬥給防空火炮讓出機會,他們能比我們的高炮營幹得更好。”
響亮的轟鳴聲中,又有幾隊灰底綠斑的戰鬥機從利默裡克上空飛過,有雙翼單發的ir29/30,也有單翼單發的me-50,還有一個四機編隊的he-25,愛爾蘭空軍正在積極調集力量,為抵禦英國轟炸機侵入利默裡克城區構築最後的防線。
“可是全城疏散隻完成了一半不到,十分鐘後,肯定還會有很多人滞留在防空洞外,一顆炸彈就可能造成可怕的傷亡,市民們聽不到防空炮聲,會不會以為我們疏于防範、反應遲緩,導緻英國飛機突入城區進行轟炸?”
這樣的揣測符合正常邏輯,穆拉伊深吸了一口煙,從嘴裡吐出的煙霧幾乎将他的整張臉遮掩起來,一雙看似無神的眼眸透過煙霧望向天邊,等到這根煙抽完的時候,鴉群般的黑點就該出現在視線中了。
“那隻是最壞的打算。”他叼着煙說,“我們和德軍聯手出動了四百多架戰鬥機,英國飛行員未必有勇氣堅持到最後。”
副官顯然很認同穆拉伊将軍的推測,他給自己點了根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低吟道:“德軍操典裡有句話我覺得很在理:晝間防空靠戰鬥機,夜間防空靠高射炮。如果我們出動這麼多戰鬥機還不能把英國轟炸機擊退,那這場仗就真的很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