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州牧府,不過兩日之間,原本意氣風發的袁紹已然神情頹然,城外數萬大軍圍城,他知道自己的大勢已去。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四百年前,漢得其鹿,曆經風雨四百年,如今隻要有點遠見的就能看出,如今漢也到了末代,到了又一次逐鹿時代。
袁紹是最早看出天下大勢的明眼人之一,早就在黃巾之亂後他就謀劃着自己的立身之本,他本就有着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最好基礎,于是潛心養名納士,到了關東諸侯讨伐董卓時,他的名望已經達到了巅峰,成為關東諸侯盟主,北鬥之南,一人而已。
可惜就在他處于最巅峰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出身微末的無名小輩,張遼!一次夜襲,大破河内,讓他名望大損,成為天下笑柄。
時人都是看重氣運的,他在最巅峰的時候敗給一個無名小輩,就是他人生中永遠也洗不去的瑕疵,絕對會讓一些準備投靠他的人繼續觀望,這也讓他時刻萦繞于心。
随後他費心謀劃,卻在入主冀州之時又被張遼算了一把,借去了冀州大部分糧草,還挖走了一些人才,太行八陉這般重要戰略關口都被張遼掌控,讓他入主冀州的喜悅蒙上了一層陰影。
此後數年,他一直被張遼壓制着,無論東南西北,他的盟友曹操也被打得最後不得不灰溜溜進入雒陽避難。
即便如此,他也一直在潛心發展,隻要尋到一絲機會,就會給張遼雷霆一擊。
此番張遼戰死廬江的消息傳來,他起初是不信的,但從多方情況來看,張遼确實是死了,多年壓在頭頂的那座大山陡然搬去,他有一種海闊天空的暢快感覺,決定不再隐忍,拔劍出鞘。
隻是萬萬沒想到,劍剛拔出來,就隻剩下了劍柄。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一直在張遼的謀算中,也許多年來冀州的安定隻是張遼需要這樣罷了,此人一旦露出獠牙,他就全無反抗之力。
諸侯争雄,他是要退出了,就像當初的公孫瓒一樣,公孫瓒被他逼得自投烈火之中,他呢,會是什麼結局?
此刻想來,先前河内、中山以及上黨的情況确實有一些怪異,隻是當時被巨大的誘惑迷了心,看來田豐是對的,此人若是知道了情況怕是會恥笑于我吧?或許不會,但我未曾采納此人的良策,以至于落到如此下場,卻是無法面對他了。
袁紹正這麼想着,許攸推門進來。
看到許攸不經通報就闖進來,袁紹心頭不悅,不過想到許攸一向如此,而此次許攸也是僥幸逃回來,而逢紀卻不知生死,他心有愧疚,當即強壓心頭不悅,問道:“子遠,戰事如何?”
許攸道:“賊兵尚未攻城,隻是……”
袁紹皺眉道:“隻是什麼?”
許攸歎了口氣:“隻是守城士兵和城中衆人多有怨言,說如主公先前聽從田别駕之言,必不至于此。”
袁紹臉色一下子陰沉起來。
許攸看到袁紹面色陰沉,眼裡露出一絲喜意,忙又道:“吾聽聞謠言,便去田府見田豐,想讓他為主公辟謠,不想在門外就聽聞田豐在府内大笑,道,吾早料到有此結果,袁氏不納我言,乃至于此,回天乏術也!”
“匹夫安敢如此欺我!”袁紹劍眉陡豎,怒氣沖沖的站起來。
許攸立即又加了一把火:“我聽人言,田豐曾與張遼有舊,便是主公丢了冀州,他也有去處,是以不憂反笑耳。”
“其心可誅!”袁紹面色鐵青,咬牙道:“子遠,汝帶人速将田豐斬于東市!”
“主公英明。”許攸長揖道:“主公殺田豐,必令軍心震肅,不為其所壞也。”
袁紹沒有說話,許攸唯恐袁紹後悔,夜長夢多,出門便急忙帶着袁紹衛士去田府捉拿田豐。
原本許攸便與田豐不和,此番他在河内中計被捉,還是苦苦相求楊漢,才被灰頭土臉的放了回來,不想回來不久,就聽人說,田豐在府中大罵他與逢紀為狗頭軍師,出了馊計禍害主公,要求見主公,先殺許攸與逢紀以振軍心。
許攸得知後又恨又怕,他與袁紹是多年的朋友,深知袁紹秉性,便趁着田豐被袁紹幽禁的機會,搶先一步,先設計殺了田豐,以絕後患。
……
田府,田豐看着手中書卷,神情沉重,濃眉緊鎖,許久長歎了口氣。
正好夫人劉氏為他沏茶,見狀問道:“夫君何故歎息,先前袁使君不聽夫君之言,以緻損兵折将,如今看來,夫君之言為是,想必袁使君必然重用,以夫君之才,未必不能相助袁使君退敵。”
田豐搖搖頭,看了一眼劉氏,眼裡多了分悲切,歎道:“袁公外寬内忌,吾此前多次直言犯上,為他不喜,此番若吾言有差,他得河内與中山,其心暢快,吾禁當解;如今吾言得證,他損兵折将,吾恐……命不久矣。”
“啊?”劉氏大驚失色:“怎會如此?”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一個青衣佩劍的護衛急步進來,抱了抱拳,沉聲道:“田先生,許攸帶侍衛沖進府門,說的奉了上命,前來捉拿先生去東市處斬。”
“啊!夫君……”劉氏驚呼一聲,癱坐在席。
田豐卻不慌不忙的站起來,看着眼前的青衣護衛,臉上露出異色,沉聲道:“汝非袁氏所派乎?”
昨日黃昏,就是眼前這個青衣護衛帶着五六人進入田府,個個持刀佩劍,說是奉上命保護他,當時田豐已經知道袁紹謀劃河内與中山失敗,在田豐看來,所謂奉命保護,是袁紹怕他逃走,不過是幽禁看管的堂皇說法罷了。
此時,他卻發現似乎自己想錯了。
青衣護衛笑了笑,還沒說話,堂門就被轟然沖開,卻是許攸帶着十個士兵進來。
看着面前的田豐,許攸頗有幾分居高臨下的姿态,得意的笑道:“田豐,汝要害吾,未料吾計高一籌吧?竟敢污蔑主公,今特奉命來殺汝耳!”
“大丈夫生于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是無智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田豐怆然歎了口氣,又看着許攸不屑的道:“正是汝等自私之徒出庸計害了主公,尚敢在此大言不慚!今冀州危亡在即,汝等不知死之将至,尚在勾心鬥角,自取死路!”
“要死汝為先!”許攸惱羞成怒,回頭吩咐士兵:“還不速上前執拿此賊!”
跟随許攸的十個士兵都是袁紹親信,知道殺田豐是袁紹的命令,當即兇神惡煞的拔刀向前,紛紛厲聲斥責田豐身前的青衣護衛:“速速退後,否則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