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懷疑
“啪!”手裡的湯盅落地,被參湯濕了袖子的皇帝陰沉着臉,盯着奉湯的小太監。
小太監吓得撲在地上,連連磕頭求饒,“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連個湯都試不好,留着你有什麼用!”皇帝冷酷地道,“拖下去!”
“皇上饒命,皇上……”
換好了衣服的吳公公面無表情地朝外面揮了揮手,兩名侍衛立即走了進來,将小太監拖了出去,小太監面如死灰,心知再也沒有活路,求饒的話梗在喉頭,再也沒了聲息。tqR1
帳簾垂落,外面的光被隔絕在厚重的牛皮帳外,沒有點燈的帳内光線昏暗,吳公公無聲地拿了套幹淨的衣服,又無聲走到皇帝跟前,低聲道:“皇上,老奴替您……”
皇帝猛地一揮手,阻斷他的話,鐵青色的臉隐在昏暗的光線内,幾乎融為一體。
吳公公再次無聲地退了開去,站在一邊,如一隻木雕,不顯一點存在感。
他入宮數十年,伺候過兩代皇帝,最為清楚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閉嘴。
今日此事,對于皇帝而言,是天大的恥辱,此時的皇帝,隻怕恨不得殺光這營地所有人,好将今日之恥永遠埋于地下,永世不再見光。
可是,他殺不了。
非但殺不了,還得自己把這件事給咽下去,連他這個目睹了全程的老東西都得留着一條命。
“皇後那邊怎麼樣了?”皇帝的聲音在暗沉沉的帳子裡響起。
吳公公連忙小心回答:“回皇上,老奴剛才親自去皇後娘娘那裡問過,聽說娘娘受驚過度,一直不肯讓人近身,連禦醫都給趕了出來。”
“讓她身邊的人都打點起精神來,若伺候不周,他們的命也就沒什麼用了。”
“是。”吳公公的後背開始往外滲汗。
“長公主怎樣?”
長公主……
吳公公想起剛才去長公主那邊時,那帳子裡正傳出“撲撲撲”這樣的悶響,這樣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即使裡面沒有叫喊聲傳出,也能聽出那是棍子擊打在人身上的聲音。
而那隐約傳出的“唔唔”聲,怕是那個被打之人被堵了嘴巴。
他站了片刻,想要離開時,一個渾身是皿的宮女被拖了出來,長公主身邊的大宮女白煙跟在後面,看到他時,她白着一張臉朝他僵硬地笑了一下,“吳公公,公主歇下了,您有什麼事先留下話,等公主醒了,白煙替您轉達。”
見他看着地上那抹拖出來的皿痕,她又僵着臉笑了笑,“這婢子走路不小心,磕着了桌子,弄得一身的皿,真是……讓公公笑話了。”
“長公主還好。”想到這,他盯着地面謹慎地道,“奴才過去的時候,長公主的大宮女白煙告訴奴才,說公主已經歇下了。”
皇帝沒有說話,隻是似乎還有什麼要問,而沒有問出口。
吳公公偷偷打量了一眼他的臉色,琢磨了一下,低聲道:“剛才明貴妃來向皇上問過安,聽說皇上沒什麼大礙,便回去了,說不打擾皇上休息。”
皇帝沉默着,許久,“嗯”了一聲,不再開口。
吳公公再次把自己當作隐形人,站在角落裡幾乎看不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傳來慕容佩的聲音,“父皇,兒臣有要事求見。”
“四殿下,皇上歇息了,您有什麼事待會兒再來吧。”守在帳外的内侍太監急忙小聲阻止。
“事關緊急,耽擱不得。”慕容佩道。
“哎喲喂,四殿下您可小聲着些,皇上剛歇着,您這樣,奴才可不好做啊……”
“耽擱了要事,你就好做了?你還要不要頭上那顆腦袋了?”
“哎喲,四殿下您這話說的……”
外面的聲音一字不落地傳入帳内,皇帝睜開眼睛,沉聲道:“去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事。”
“是。”吳公公立即走出了大帳。
少頃,他快步進來,走到皇帝跟前道:“皇上,四殿下說,他要說的事,有關今日獸群突然下山襲人之事。”
皇帝目光一閃,“讓他進來。”
“是。”吳公公遲疑了一下,又道,“跟四殿下一起的,還有安平王和雲大人,他們似乎是一同為此事而來。”
“文璟?”皇帝眼底微沉,“讓他們都進來吧。”
吳公公快步出去傳話,帳簾掀開,慕容佩,文璟與雲微瀾依次走入,向皇帝行了一禮。
“兒臣見過父皇。”慕容佩站在離皇帝幾步遠的地方,陰郁的眉間顯露出幾分焦急,“聽說那群猛獸上了山坡,不知父皇可曾受傷?”
皇帝沉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自文璟與雲微瀾身上劃過,半晌,道:“無礙。”
慕容佩聞言大出了口氣,神情一松,“父皇無礙便好。”
“你今日上山狩獵,可有收獲?”皇帝并未直接問他們來的目的,似乎毫不在意地問道。
“沒有。”慕容佩面無愧色,反而閃過一絲怒意,冷笑道,“山上猛獸都已被人驅逐利用,哪裡還有可獵之物。”
“驅逐利用?”皇帝不動聲色地道,“怎麼說?”
“這個,恐怕還得讓安平王與雲大人先給父皇說說他們今日的遭遇。”慕容佩轉身,看向他二人。
“還是讓王爺說吧,我到現在還手腳發軟,喘不過氣來。”雲微瀾擺擺手,有氣無力地看着皇帝,“皇上,微臣能借您這兒的椅子坐坐麼?實在是受了大罪,站不住了。”
皇帝看了她一眼,利目在她氣色不好的臉上轉了一圈,揮了下手。
“謝皇上。”雲微瀾也不等吳公公把椅子搬過來,直接走到旁邊一屁股坐下,癱成了一團泥。
文璟眸中漾出幾絲心疼之色,凝眉肅目地将他二人在山上遭遇獸群之事說了一遍,隻是省去了福來駕馭獸王一事,并将獸群的目标從他與雲微瀾身上轉移到山下營地,他二人隻是不幸半途遇上獸群的而已,甚至将慕容顯在山上布下的幾道暗殺機關都隐去。
“幸好這些猛獸急于下山,臣與小八拼力奔逃之下大難不死,還在暗自慶幸,以為事出偶然,後來遇到聞訊趕來的四殿下,才知此事根本就是有人蓄意為之。”
皇帝心中頓時掀想滔天大浪,面上卻不聲色,敏銳地抓住這話中的關鍵,看向慕容佩,“你怎知此事是有人蓄意為之?”
“兒臣有名侍衛自出大山,祖上曆代獵戶,對于野獸習性很是了解,也會使用一些驅獸的藥物。”慕容佩平靜地答道,“是他發現那山上被灑了大量的迷藥,又看到大批野獸踩踏出來的痕迹,再加上獸群奔逐的動靜,才斷定此事絕非偶然,而是人為。”
“迷藥?”皇帝緊緊追問,“那不是使人昏沉不醒意識渙散的藥物,怎會使猛獸發狂?”
“父皇有所不知,這種迷藥不同于尋常我們所知的那種藥物,對人并沒有什麼作用,但牲畜聞了,卻能使它們性情大躁,暴虐發狂。”慕容佩道,“而它們發狂之後,不是胡亂奔竄,互相撕咬,而是齊齊直奔山下……不,而是直奔父皇所在的坡地,如此有目标性,非專人控制而不能為,父皇難道會認為隻是偶然麼?”
皇帝緩緩靠坐在榻上,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掩在袖下的雙手卻漸漸緊攥成拳。
心中的疑惑終于有了解釋的出處,謎底隐隐浮出水面。
這世上哪有如此奇怪的事情,如此數量衆多的獸群齊集下山已是怪事,更怪的是,下山之後卻沒有大開殺戒,隻是将他圍困在那裡,以那樣的方式羞辱了他一頓,然後揚長而去。
嗜皿成性的猛獸成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菩薩?這是天大的笑話。
可這笑話卻落在了他頭上!
究竟是誰!
皇帝猛然擡頭,直直盯着慕容佩,目光如利箭,似乎要穿透他的心。
慕容佩坦然面對着他質疑的目光,不避不讓。
“你說,非專人控制而不能為。”皇帝緩緩道,“你倒是說說,是何人控制,何人所為?”
“就算兒臣不說,父皇心如明鏡,恐怕已經知道是何人所為了吧。”
“朕要你說!”皇帝猛地一拍榻靠,怒道。
“是。”慕容佩垂下眼睑,道,“論智,論才,論雄心,論地位,在今日這些狩獵者之中,兼備這些條件的人寥寥無幾。而有一個人,隻差一步便可……便可坐擁天下,而他在那個位置上已坐了太久,等了太久……”
“胡說!”皇帝騰地站起,指着他怒喝,“他是你兄長,你怎可如此誣陷于他!無憑無據,殊不知,此事或許是你為之!”
慕容佩睫羽蓦地一顫,眸底冷了幾分。
“皇上,您說這話就顯得不地道了。”雲微瀾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是您讓四殿下說的,四殿下說了,您又指責他誣陷,還說這事是他所為,這真是天大的冤屈有沒有?”
“冤屈?”皇帝看向她,“你們與他一道進來,朕還沒說你們!即使此事系人為,沒有确鑿的證據,誰又能證明是誰做的?你們說是太子所為,又如何洗清你們自己的嫌疑?論智,論才,論雄心,論地位……”
他冷哼一聲,“朕看你們一樣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