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從來都知道
桌上無言的氣氛終於被打破。
「這道湯是河豚,正是賞味時節。正所謂一朝食得河豚肉,終生不念天下魚。」祝清笑著接了話,「小公子是有口福之人。」
流風自覺失態,對祝清感激又不好意思地笑笑,壓低聲音向一旁問道,「大人,河豚是什麼?」
容衍明顯興緻缺缺,「魚。」
「什麼樣的魚啊?」
「周身是刺,愛生悶氣。」
「還有這樣的魚啊?它有什麼要氣的?」
「……」
流風問著問著,忽然見到大人唇角一勾,像是微微泛出些笑意。
這是自入席之後剛見大人神色鬆快了半分,流風小聲繼續道,「……大人笑什麼?」
容衍執著六角玉箸,在指節上慢條斯理地撚動,「笑和它一樣的某人……」
流風眼珠子轉了轉,人?和河豚長得一樣?那豈不是長得很嚇人?
他還沒想象出來河豚的樣子,又開始自顧自想象著一個頂著河豚腦袋的人,完全沒注意到自家大人說著這話時,微微挑了挑眉,目光習慣性地掠向了斜對面。
祝老夫人又開始講起了祝府生了蛛網的光輝家史,祝箏聽的耳朵起繭,忽感頸側一凜,擡頭對上一道涼沁沁的視線。
好端端的,容衍又看她做什麼?
方才太傅大人似乎一直在生悶氣,反正他那張臉整日裡看著沒怎麼高興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可不敢揣測。
但現在去看,又好像不生氣了,反而含著幾分耐人尋味的意味。
有什麼有趣的事嗎?難不成祖母講了什麼新鮮的話題?
祝箏豎起耳朵聽了會兒,祖母眉飛色舞,講的還是些陳芝麻爛穀子。
她很快便跑了神。
隔了一會兒,再擡頭,容衍換了個支頤撐腮的姿勢,竟還在看她。
飯桌上人多眼雜,祝箏隻好幅度很小地眯了眯眼,警告他把眼睛挪開。
容衍抿唇,非但沒錯開視線,唇角牽起點淺淡的弧度。
這下是真的在笑了。
祝箏被笑的心生狐疑,趕緊低頭,在盛著湯的碗裡用倒影悄悄檢查自己的儀容。
牙上沒有沾菜葉,臉上沒有粘飯粒,雖然頭髮有幾絲翹起,但總歸看下來還算是人模狗樣。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桌子上就這麼幾個人,大家又都被規訓的像木頭人一樣的好教養。
故為了掩住一連串的蹊蹺動作,祝箏低頭假模假樣地吃了幾口飯,吃完又高高端起了面前的玉帶湯,行雲流水地猛喝了一口。
隻能說傳家寶不愧是傳家寶,湯在暖桌上放了那麼久居然還是燙的!
一口熱湯悶在口中,祝箏想吐不敢吐,隻能埋著頭偷偷咂舌,鼓著腮吹了兩口氣,舔了舔被燙紅的唇瓣,唇色染上一層濕亮。
對面的容衍眼簾微動,稍錯了目光,端起手邊的涼茶一口氣喝了個乾淨。
自家大人沉浸在獨自為之的眉目傳情時,流風毫無察覺,目光始終在一桌子的菜上巡邏。
直到定格在某一個玉色盤子上,他指了指道,「大人,那個腿是什麼的腿啊?」
「……」容衍看也沒看流風,「想吃就拿。」
流風露出一排白牙,「謝謝大人!」
*
好不容易捱到宴席散了,祝箏借口遁了,沒成想沒走幾步,就迎面撞上本應在正廳陪祖母繼續推拉客套的……
「太傅大人。」
垂花門前,高大的身影幾乎把前路擋了個嚴實,祝箏無可奈何,福身行禮。
容衍沒應聲,視線鎖在她身上,大跨步向她走了一步。
祝箏連忙退了一步。
容衍再進一步。
她再往後退。
又進。
又退。
直到背後貼上青石磚牆,滿牆的銀粉軟藤花垂落在眼前,她才發覺被容衍逼到了角落的斜花閣裡。
「祝四姑娘。」他開口。
祝箏乾乾笑了一下,「祖母不是留大人品茗嗎,大人怎麼得閑來這處了?」
「怎麼?」容衍微微挑眉,「不想見到我?」
被圍堵在花牆裡的祝箏臉皮一緊,自己苦心孤詣地逢場作戲,竟然作的這樣膚淺嗎?豈不是浪費了她許多故作姿態的表情?
「怎麼會呢?」她又呵呵兩聲,笑的勉強道,「事出無由,我為什麼不想見太傅大人?」
「因為心虛。」容衍聲音不重,但卻直截了當。
「……」
祝箏被冷不丁的兩個字揭了底,看向容衍的眼神浮起三分戒備,「我與太傅大人初次見面,有什麼好心虛的呢?」
容衍扯了扯唇角,「還沒玩過癮?」
祝箏噤了聲,方才宴前見她時就沒有一點驚訝之色,他肯定早知道她是誰了,還在這把她當猴子耍。看她上躥下跳地表演,半夜回去說不定怎麼在床榻上哈哈大笑。
她控制著自己不要惱羞成怒,不停告訴自己,她是個活了兩輩子的人,不要遇事先亂了陣腳。
但越忍越覺得如芒在背,最好的辦法就……
……落荒而逃,一走了之。
她挪動步子,容衍卻小山一般堵在她面前不肯讓路。
祝箏不禁後悔抄近道走了這個窄巷,連個回頭跑的機會都沒有。
花影壓重門,沉甸甸的軟藤墜著花織成一張密網,半點兒風都吹不進來。
容衍似乎也拿準了她想跑跑不掉,雙手抱在兇前,色澤淺淡的眸光裡折射著細碎的光。
「如今時機合適,不如讓我聽個解釋。」他語氣平靜,不像是質問,倒像是被始亂終棄了似的。
「為什麼騙我?」
祝箏顧左右而望天,囁嚅了好一會兒。
「因為……我有怪癖來著。」
她閉了閉眼,半真半假地解釋道,「我向來不喜歡祝家四小姐這個名頭,從小便喜歡出門不留姓名,扮做別人,為非作歹,自在慣了,絕無針對大人有故意欺瞞之意。」
容衍聽完,那神情倒看不出信或不信,隻是眼神微暗下去,被花影映著,有些看不清。
祝箏心道這是典型的若有所思,趁他思多之前,先發制人地開口,「大人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兩人之間垂下兩道花藤,纏著幾朵將開未開的花苞,容衍擡手向外拂了拂。
「從來都知道。」
該死,他還真的認得她,難不成就是在宮宴上記住的?
怪不得每次見面,他反應都平淡的有些反常,既然第一次就知道她是祝家四小姐……
「那為什麼不當面拆穿我呢?」祝箏不得其解。
容衍眼中神色微動,凝著她的眉眼良久。
「你以為我今日是來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