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是他,他來了!
心慌意亂間,晚餘似乎聽到祁讓說了聲「宣」,殿前太監得令往外通傳,不大一會兒,安靜的大殿裡便響起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那是皂靴踏在金磚上的聲響,那聲響,也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晚餘的心房。
她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想不顧一切跑到前面去看一眼。
可是她不能。
她也想不顧一切地衝出去,把那個在心尖上輾轉了五年的名字叫出聲。
可她如今是個啞巴。
她在一個男人的監視下,為著另一個男人心潮澎湃,還要死命克制著,不能讓人看出一點端倪。
她忍得那樣辛苦,五臟六腑都扭成一團,嗓子裡像塞滿了棉花,哽得她無法呼吸。
她想了他那麼多個日日夜夜,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場合重逢。
他此刻是什麼模樣?穿著什麼樣的衣裳?他知不知道她就站在一牆之隔的地方,聽著他的腳步聲肝腸寸斷?
她咬著牙,交握在身前的雙手死命地攥緊,恨恨地看向那個坐在寶座上的男人。
她恨他!
她一直都恨他,這一刻,這恨意卻是達到了頂峰。
她這一生,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一個人。
她渾渾噩噩地站著,直到聽見那一聲久違的悅耳音色——
「臣沈長安叩見皇上,願吾皇萬歲安康。」
她的心又跳著疼起來。
他明知皇上對她做了什麼,還要違心地祝他萬歲,他不配,他應該現在就死了,化成灰,被風吹散了,連魂魄也一起煙消雲散,免得再纏著她不放。
「臣徐清盞,也祝皇上萬歲安康。」
徐清盞陰柔帶著笑意的聲音隨之響起,如一道清洌的山泉流過,晚餘一下子清醒過來。
自己如今身處金鑾殿上,再怎麼相思成災,再怎麼恨意滔天,都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異常。
她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那個人。
她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她鬆開交握的手,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又借著撥頭髮的動作,揉了揉自己的臉,讓面部肌肉也放鬆下來,然後挺了挺腰身,恢復到雲淡風輕的樣子。
緊接著,她聽到祁讓笑著叫兩人平身,朗聲道:「朕叫你們兩個去剿滅藏匿在清河的反賊,你們此行可還順利?」
「回皇上的話,有沈小侯爺的幫助,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徐清盞笑著說道,「臣在京中常聽聞沈小侯爺的美名,奈何山高水遠,無緣得見。
此番皇上命小侯爺協助臣往清河辦差,臣才算見識了小侯爺的雄姿英發,用兵如神,臣與小侯爺相見恨晚,若非自己是個閹人,真想和他拜個把子。」
祁讓被他逗得笑出聲來,嘴裡卻罵道:「金鑾殿上說什麼拜把子,朕看你是越發的沒規矩了,別以為差事辦得漂亮,朕就不捨得罰你。」
徐清盞叫屈:「皇上,您瞧臣這風刀霜劍,日夜兼程的,您要是還罰我,盛世明君的名號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大殿裡一片寂靜,他如此口無遮攔,叫滿朝文武都跟著捏一把冷汗。
祁讓卻也沒惱,隻罵道:「這話也就你敢說,換個人,朕砍了他的腦袋掛到午門外示眾。」
「那還不是皇上縱容的。」徐清盞說,「皇上自己慣壞了臣,便是有什麼不滿,也隻能往自個身上找原因了。」
「行了,你閉嘴吧!」祁讓喝止了他,和顏悅色地叫沈長安:「沈將軍剛一回京就替朕外出辦差,此行辛苦你了。」
晚餘的心又怦怦跳了起來。
就聽那人道:「皇上言重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皇上分憂,是臣的本分。」
五年不見,他的聲音其實是有變化的,比起年少時的輕快悠揚,更添了些沉穩內斂,彷彿被大漠風沙磨礪過一般,一開口,便有西北邊塞的廣袤蒼茫撲面而來。
一句話說完,似乎還有餘音在殿中回蕩。
隻是不管如何變化,隻要他一開口,晚餘就能聽出是他。
因為那聲音,是藏在她記憶深處,刻在她骨皿裡的。
無數個不成眠的夜晚,她就是靠著一遍一遍回憶他說過的話熬過來的。
眼下,她隻盼著祁讓能把那人留下來,等到散朝後帶回南書房說話。
這樣她就可以好好看看他了。
她真的真的好想看他一眼。
然而,和過去無數次那樣,祁讓從來沒有哪一次叫她心想事成。
在她迫切的期盼中,祁讓開口道:「沈將軍的忠心自不必說,你的功勞朕也都記在心裡,你辛苦奔波幾日,且先回去好生歇息,明天晚上朕在乾清宮給你辦接風宴,到時諸位臣工都來,咱們君臣開懷暢飲一回。」
晚餘失望地嘆了口氣。
就聽那人道:「皇上厚愛,臣感激不盡,既如此,臣便告退了!」
「去吧!」祁讓擺手,「徐清盞,你也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再到南書房見駕。」
「臣遵旨,臣告退。」徐清盞應了一聲,和沈長安一起退了出去。
晚餘聽著兩個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一顆心似乎也被他們帶走了。
接下來,朝會照常進行,陸陸續續又有很多官員上摺子奏事,晚餘卻是一個字都沒再聽進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直到前面退了朝,祁讓從側面的台階上走下來,走到她面前,她還沒緩過來。
「怎麼了,丟了魂似的?」祁讓問道。
方才徐清盞和沈長安過來,祁讓隻顧著和他們說話,忘了留神這邊,因此並不知道她在這短短的時間經歷了怎樣的煎熬。
晚餘回過神,搖搖頭,打著手勢說自己隻是有點困了。
祁讓心情好,挑眉戲謔道:「昨晚又沒讓你侍寢,怎麼還困成這樣?」
他這話說得有歧義,晚餘假裝沒聽懂,恭敬地撤了撤身,請他先行。
回乾清宮的路上,祁讓想到什麼,又問晚餘:「你五年未見你父親,剛剛在朝上有沒有聽出他的聲音?」
晚餘心頭一跳,不知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略一思索後,搖了搖頭。
祁讓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又開始不爽。
她真是撒謊成了性,大事小事都要騙他。
在她眼裡,他就這麼好騙嗎?
想得到她一句真話就這麼難嗎?
祁讓心裡有氣,一路上都沒再說話,到了乾清門,意外地看到徐清盞抄著手等在門口。
徐清盞已經洗去一身風塵,換上了掌印太監的紅色雲蟒袍服,外面披著件灰鼠皮的鬥篷。
好些天沒露頭的太陽在雲層裡穿行,幾縷陽光從雲彩縫裡擠出來,恰好落在他白皙俊美的臉上。
那張美人面,真真比宮裡最美的美人還美三分。
「不是叫你休息好了再來嗎?」祁讓問道。
徐清盞上前來給他行禮:「臣不累,臣知道皇上急於知道清河此行的細節,索性先和皇上說了,皇上安心,臣才好回去安睡。」
「也好。」祁讓擡手叫他平身,「你還沒用早飯吧,正好陪朕一起吃些,咱們邊吃邊說。」
「謝皇上。」徐清盞起了身,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晚餘,眼底萬千情緒流轉,「喲,這不是晚餘姑娘嗎,您什麼時候從掖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