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真真假假,誅心之局
李承業還以為高陽在客氣,於是吹了口熱茶,抿了一口道。
「高相,你太謙虛了,那一句星偏一度,地偏十裡,星偏十度,地偏百裡,下官可記的清清楚楚。」
「高陽若不懂天文,那方今天下,還有誰能懂天文?」
李承業一笑,茶水入口。
「李郡守若是跟本相一樣會吹,那李郡守也跟本相一樣懂。」
高陽聲音剛落。
下一秒。
噗!
李承業瞪大眼睛,嘴裡的熱茶直接就噴了出來。
他一臉愕然,難以置信的道。
「什麼?」
「吹的?」
「高相,是下官想的信口胡說的意思嗎?」
高陽一臉稱讚的道,「不錯,正如李郡守所想。」
李承業兩眼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他對高陽佩服萬分,真以為高陽能知天文,算地理,結果萬萬沒想到,高陽竟是吹的。
天塌了!
吳應也瞪足了眼睛,不由得出聲道,「吹……吹的?」
他也信了!
本來還想找機會跟高陽請教一番,行拜師之禮,結果這是吹的?
高陽理所當然的道,「這是自然,星偏一度,地可不僅僅隻偏十裡,至於究竟偏多少,這恐怕隻有天知道。」
李承業:「……」
吳應:「……」
「高相,那這駱駝,沙蟻,胡楊樹,可是真的?」
這若都是假的,那可真天塌了。
李承業萬分緊張,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高陽。
「李郡守說這個啊,這些自不是全吹的。」
「駱駝嗅覺靈敏,沙蟻尋水源,胡楊根西指,水在其下,這些都是真的。」
李承業聞言,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漬。
高陽差點嚇他一跳!
但他陡然瞪大眼睛,朝高陽道,「高相,這個「全」字是什麼意思?」
高陽笑著開口道,「自是吹了一點點。」
「就比如駱駝的嗅覺,除了需要無風環境,還隻能嗅地表和地下三丈以內的水源,太深的地下水,駱駝嗅不出。」
「還有這胡楊樹與地下水的關係,隻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相關係數,螺旋鏟的效率隻提高了三成到五成,並非三倍到五倍。」
「除了這些沒說,其他全是真的。」
李承業:「……」
吳應:「……」
「高相,這是為何啊?」
李承業急了。
高陽端起茶杯,笑著道,「自是為了演一齣戲!」
李承業先是一愣,隨後瞳孔一縮。
他想到了高陽當眾召呼衍骨都等一眾匈奴嚮導。
他想到了樸多當眾被封侯,接受封賞。
高陽這句演一齣戲一出,一切的一切全都在李承業的腦海中自動串聯了起來。
「高相,那安娜……」他試探的問道。
「自是本相的吩咐。」
「安娜隻是春和樓一頭牌,蘇丹大沙漠一生隻走過一趟,那便是被拐賣而來的那一趟!」
「安阿紮倒是跟著商隊,走過幾次蘇丹大沙漠,但也並不熟悉。」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天助?不過是本相刻意的安排罷了。」高陽淡淡的道。
轟!
高陽這一番話,猶如一柄重鎚,重重砸在李承業的腦海中,一陣嗡嗡作響。
他一臉震撼,滿是不可思議。
「所以高相最大的目的,就是給這幫匈奴人演一齣戲?」
此刻,李承業感覺一切都明了了。
高陽雙眸深邃,笑著道,「不錯。」
「說到底,蘇丹大沙漠也是匈奴人的地盤,以夷制夷一直都是本官心裡最好的選擇。」
「有匈奴人帶路,有他們為大軍尋找水源,這是最優之選!」
「但匈奴人反覆無常,要想用他們,首先就要徹底打消他們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李承業聞聽這話,拳心不自覺的攥緊。
話說到這,一切的一切,李承業全都明白了。
今日不僅是高陽要給眾將吃一顆定心丸,更是一場針對匈奴俘虜嚮導的誅心局!
駱駝,沙蟻,胡楊是如此!
安娜也是如此。
每夜以北鬥七星核對角度,偏十度則斬更是如此。
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打消匈奴人不該有的念頭。
最後,再以利誘之!
這便完成了一場悄無聲息的誅心局!
李承業深吸一口氣,端起茶杯的手都在抖。
莫說是那些匈奴人了,哪怕是他李承業都被蒙在鼓裡。
「李郡守,喝茶!再不喝,茶便涼了。」高陽攤手,笑著說道。
李承業聞聽高陽聲音,猛然回過神來。
當看見高陽朝他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他趕忙也端起茶杯,朝高陽敬了一杯。
「高相,那長驅侯也是高相刻意的一場局?也是一齣戲?」
「不,那是他應得的。」
屋外。
樸多湊巧走來,當聽到這一番話,虎軀猛地一震。
「我的高相啊……」
與此同時。
一個不大的房間內。
呼衍骨都乾枯的手掌寸寸攥緊,他滿臉掙紮之色。
「那活閻王如此謹慎,還這般學識淵博,做了這麼多的準備。」
「我該何去何從?」
呼衍骨都臉色陰沉,指尖深深刺入掌心。
他開始了掙紮,開始了動搖。
今日的一切歷歷在目,活閻王的言論更是不斷的衝擊他的內心。
那些言論,都是假的嗎?
都是故意嚇他們的嗎?
這若是天下任何一人,他呼衍骨都都不會信。
可偏偏這人是高陽,大乾第一毒士。
按照那些大乾將領所說,這活閻王連滄瀾山上的白毛大風都提前預判了,這些又怎麼可能是假?
漸漸的,呼衍骨都內心不再掙紮,也不再動搖。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不知這到底是不是活閻王的計,那一番話中,又有多少是假的。
但擺在他眼前的路,已經隻有兩條。
要麼暗中使壞,為長生天而死,慷慨就義!
要麼乖乖當大乾的狗,和盤托出,爭取立下大功,在大乾吃香的喝辣的。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可選。
可即便是他說謊,高陽也能通過其他手段驗證,背叛的意義何在?
自己要氣節,可那些人呢?
他們就不會背叛長生天嗎?
呼衍骨都蜷縮在草席上,腦海中回蕩著樸多的大笑——那是他們匈奴人特有的、帶著一股粗糙沙礫質感的笑,此刻卻莫名混著大乾的豪放。
呼衍骨都下意識摸向腰間的長生天護符,卻摸到一片木刺——他這才想起來,被俘時,大乾奪走了他的青銅刀,卻留下這枚殘破的護符。
他盯著眼前的護符,記憶如沙暴般湧來。
五年前,那是一個很冷的秋天,琅琊王為了祈求長生天,將他部族的二十個孩子送去活祭。
那是一個很特殊出生的時辰,其中就包括他的小兒子。
可那年冬天,草原依舊極冷,凍死了許多許多人……
呼衍骨都不由得想到,就算他撒謊,可還有安娜、安阿紮,還有那些會嗅水的駱駝、會鑽沙的螞蟻。
自己若死,不過是蘇丹大沙漠裡又多了一具屍體,給禿鷲白白徒添了一道美味,可若活下來,母親的墳前能有塊石碑,夭折的小兒子能在祠堂裡有個牌位……
手指劃過護符邊緣,割開了一道皿痕,帶著一股刺痛,呼衍骨都忽然笑了,笑聲就像漏風的皮囊。
「長生天啊,您護佑過哪個說真話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