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瘋了!祖父卻說:好!
秦望舒踏入霽月閣的門檻。
她身形纖細,一身素凈的湖藍色長裙,走得不疾不徐。
廳內的空氣,幾乎凝滯。
蘇文越剛從地上站起來,官袍下擺還帶著一絲狼狽的褶皺,透著一股狼狽。
那張因被父親訓斥而漲紅的臉,瞬間扭曲。
怒意找到了宣洩的出口。
他眼中的怒火幾乎要燒出來,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
「你還敢來?」
秦望舒腳步未停。
徑直走到廳中,對著主位上的蘇臨淵和一旁的蘇文越,斂衽一禮。
動作標準得無可挑剔。
「望舒見過祖父,見過二叔。」
她的聲音清冷,沒有一絲波瀾。
她無視了蘇文越的質問,更無視了那張猙獰的臉。
這份平靜,徹底點燃了蘇文越的怒火。
「放肆!」他厲聲喝道,「你可知錯?!」
秦望舒緩緩直起身,擡起眼。
那雙漆黑的眸子靜靜地看向他,裡面沒有懼怕,也沒有委屈。
「二叔息怒。」
「望舒不知,自己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蘇文越怒極反笑,那笑聲裡滿是譏諷,「好一個何錯之有!」
他指著秦望舒,手指都在發抖。
「你苛待生母,虐待繼妹,鬧得家宅不寧,這也就罷了!」
「如今,你更是將我們整個蘇家的臉面,都丟到京城的爛泥地裡去任人踩踏!」
「現在滿京城都在傳,我蘇家家風不正,養出了你這麼個蛇蠍心腸的白眼狼!」
「今天在朝堂上,禦史台的言官像瘋狗一樣,揪著你三叔不放!」
「說他連自家後宅都管不好,品行敗壞,如何監察百官?」
「就因為你那點上不得檯面的後宅爭鬥,險些毀了我們蘇家數年的謀劃!」
「你毀了蘇家的聲譽!這就是你的錯!你現在可知了?!」
蘇文越聲嘶力竭,唾沫橫飛。
他將所有的怨氣和在朝堂上受的憋屈,盡數發洩在這個看似柔弱的少女身上。
秦望舒靜靜地聽著,等他說完,才再次開口。
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卻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蘇文越那鼓脹的怒氣。
「二叔說的這些,望舒都聽見了。」
「隻是,望舒有一事不明。」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蘇文越漲紅的臉,最終還是落回到主位上那個始終沉默不語的老人身上。
「我母親與妹妹,如今被禁足於東廂房,門外有婆子看守,不得踏出房門半步。」
「她們二人,皆是鄉野婦人,大字不識一個,平日裡連這蘇府的大門都分不清朝向。」
秦望舒的聲音不疾不徐,條理清晰。
「望舒實在想不明白,她們是如何在短短三日之內,將被禁足的蘭園之事,傳遍整個京城的大街小巷?」
「又是如何能有這般通天的手腕,將後宅婦人的口角之爭,精準地與朝堂之上,三叔的官聲聯繫起來?」
這番話,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蘇文越的咒罵戛然而止,他愣在原地,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
沈莉一個被關起來的無知婦人,她是怎麼做到的?
秦望舒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說了下去。
「除非……」
「這蘭園之中,有她們的眼線,有她們的手腳,替她們通風報信,在外奔走。」
「有人,在做內鬼。」
「內鬼」二字一出,霽月閣內的空氣瞬間又冷了幾分。
蘇文越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不是蠢人,隻是被怒火沖昏了頭腦,此刻被秦望舒一點,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關竅。
「是誰?是誰這麼大膽?!」他下意識地問道。
秦望舒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二叔莫急。」
她緩緩道來,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母親與妹妹初來蘇府,人生地不熟,望舒念及她們是客,又是我名義上的長輩,便將蘭園內務,一應交由母親打理。」
「我想著,一來是讓她有事可做,不至煩悶;二來,也算是女兒的一片孝心。」
「隻是望舒沒有想到……」
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裡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無奈和自嘲。
「我這片孝心,倒是給了某些人引狼入室的機會。」
「不知是我母親帶來的下人裡,早有別人的安排。」
「還是這蘭園的僕役中,有人見風使舵,被她們用蠅頭小利給收買了去。」
話說到這裡,一切都已經明了。
這哪裡是什麼不計後果的孟浪之舉。
這分明就是一場早就設好的局。
一場清掃門戶的局。
蘇文越獃獃地看著秦望舒,看著她那張稚氣未脫,眼神卻深沉得可怕的臉,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闆,直衝天靈蓋。
他原以為,這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在後宅裡鬧出的笑話。
卻沒想到,這丫頭的心思,竟深沉至此!
她早就料到了會有內鬼,甚至,她是故意將權力交出去,好讓那些藏在暗處的老鼠自己跳出來!
而他,方才還像個傻子一樣,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
蘇文越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羞憤交加。
「說完了?」
一直沉默的蘇臨淵,終於開了口。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
他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茶,輕輕吹了吹,卻沒有喝。
蘇文越身子一顫,連忙垂下頭,恭敬道:「父親……」
蘇臨淵沒有看他,目光落在了秦望舒的身上。
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眸,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考量。
「既然是你院子裡的老鼠,你自己說,該如何處置?」
這話,無疑是給了秦望舒全權處置的權力。
蘇文越猛地擡頭,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父親的意思是……這件事,就這麼交給她了?
一個十三歲的丫頭?
秦望舒卻彷彿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沒有絲毫意外。
「回祖父。」
「家有家規,國有國法。」
「竊主家財物,傳不實之言,毀家族聲譽,按蘇家家規,當杖斃。」
秦望舒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在寂靜的霽月閣裡擲地有聲。
「但望舒以為,一棒子打死,太便宜他們了。」
她緩緩擡起頭,直視著蘇臨淵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雙本該屬於十三歲少女的眼睛裡,沒有天真,沒有畏懼,反而閃爍著一點近乎瘋狂的,笑意。
「與其讓他們死個痛快,不如,讓他們好好活著。」
「讓他們用自己的眼睛,日日夜夜地看。」
「看著他們費盡心機想毀掉的人,是如何一步步,站上他們永世無法企及的高處。」
「再讓他們用自己的嘴。」
「把當初潑出來的髒水,混著地上的泥。」
「一點,一點。」
「親口,舔乾淨。」
「祖父,您說,這……是不是對他們最好的懲罰?」
蘇臨淵凝視著她,那張布滿歲月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許久,許久。
整個霽月閣,靜得能聽見窗外竹葉被秋風吹落的沙沙聲。
終於,他緩緩放下了手中那盞早已涼透的茶。
茶盞與桌面碰撞,發出「嗒」的一聲輕響。是最終的判決。
「好。」
他隻說了一個字。
是認可,是授權,更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蘇臨淵的目光從秦望舒身上移開,落在了自己那個依舊沉浸在震驚與羞憤中的兒子身上。
「此事,到此為止。朝堂上的風波,我會處理。」
「至於這蘭園的家事……」
他頓了頓,目光如炬,再次回到秦望舒身上。
「就由望舒自己,清理乾淨。」
話音落定,再無半點轉圜餘地。
蘇文越的臉上一陣青白,張了張嘴,終究垂下頭,死死掩去眼中的驚濤駭浪。
「望舒遵命。」
秦望舒斂衽一禮,姿態依舊是那般恭敬柔順,可聲音裡,卻透著一股掌控一切的從容。
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步履平穩地走出了霽月閣。
「父親,她……她畢竟年幼,行事如此狠辣,恐怕……」蘇文越的聲音艱澀。
「狠辣?」
蘇臨淵打斷他,聲音裡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譏誚。
「你以為,我蘇家能有今日,是靠滿口仁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