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出發的日子,李玄都與張文鈍一行人離開枯羊鎮,踏上前往金帳王庭的路途。
這商隊明面上的主事人是“下山虎”張文鈍,實際上拿主意的卻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千金小姐。不知是不是李玄都的錯覺,在老輩人中,男子自然占了絕大多數,如今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的,除了寥寥幾位女子,多是男子。可到了他們這一輩,就有些陰盛陽衰了,獨自支撐門戶的姑娘不在少數。不過這也無甚不可,尋常百姓家中,自然是男子支撐門戶,因為男子身強力壯,先天優勢。可江湖世家,無論男女都能修煉武學術法,隻要修為有成,自是無論男女都能支撐門戶。
對于這位小姐的男扮女裝,李玄都難免想起自家師妹。說起來,陸雁冰也是個可憐人,在清微宗中,陸家算是大門大戶,可到了她這一代,卻是沒個正經兄弟,幸而她被李道虛看中,收為弟子,這才守住了門戶,否則難免要被其他叔伯侵吞家産。這也就罷了,陸雁冰沒有正經兄弟,卻多了一幫如狼似虎的師兄弟,尤其是三個姓李的,都不是省油的燈,她處在中間,自是為難,随風搖擺也而是沒辦法的辦法,所以李玄都從不與她計較太多,隻是略微敲打。正所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哪怕是秦素這等被老父和情郎捧在掌中的明珠,還是要為死去的娘親和未來的繼母煩惱,誰又能真正做到大自在。
李玄都本無意深究這些旁人家的俗事,不過張文鈍見李玄都是秦大小姐的堂弟,便說了許多。這位小姐姓燕,名叫燕清,是個頗為中性的名字,女子也可,男子也可,是晉州人士。當然,對外介紹時,不能稱呼燕小姐,而是要稱呼為燕公子。那個老管事也随着主家姓燕,叫做燕方。張文鈍本是個孤身行走江湖的江湖散人,有朋友也有仇家,有次遇上了仇家,激鬥一場,雖然殺了仇家,但也受了重傷,昏死在路邊,被路過的燕家老家主所救,為報恩情,傷好之後的張文鈍就留在了燕家,從此成了燕家的賓客。
燕家在晉州地界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豪強,做生意最重信用二字,這就要看當家人的本事如何了,自從燕老爺子因病過世之後,因為沒有兒子的緣故,許多債主怕燕家就此敗落,于是紛紛上門讨債,别人欠燕家的債又沒到期限,拿不回錢,生意上便一時周轉不過來,雖說最後由燕清出面,通過她與一位好友的關系,從太平錢
莊貸了銀錢,好歹送走了債主,但太平錢莊有太平宗定下的章程,掌管錢莊和客棧的陸夫人更是要定期查賬,遇到死賬壞賬,負責此事的管事都讨不到好。若是燕家到期還不上欠債,太平錢莊也不能通融,要用燕家的産業抵債。無可奈何之下,燕清隻得冒險走商,若是順利的話,差不多能抹平了這筆虧空。
李玄都聽到太平錢莊的時候,心底略微感歎,雖然他不是太平錢莊的大東家,可他卻是大東家的掌舵人,對于燕家人而言,足以家破人亡的風波,在他這裡,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這就是權勢的好處了,也難怪世上人人争權奪利,誰樂意自己的生死都被旁人拿捏在手中?這便是師父所說的支配之人和被支配之人了。
燕家這次的貨物以茶葉為主,雖說在價格上稍遜于鐵器和鹽,但也是一等一的金貴之物,從江南那邊進貨,大約花了萬餘兩銀子,再加上一路上的花銷和各路打點,本錢大概在一萬五千兩左右,可隻要能在王庭做成買賣,換成馬匹或是牛羊運回遼東,再轉手換成老參、東珠、貂皮等物事,無論是走陸路運回關内,還是走海路前往江南,都能買到四萬兩以上,這一來一回的利潤之大,誰不眼紅,所以說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錢的買賣沒人做。趙政若想要徹底禁絕走私一事,隻能從根源入手,讓這種買賣無利可圖,那麼自然沒人再去冒着殺頭的風險走商,如何使其無利可圖,關鍵在于開放邊境互市,而想要開通互市,前提又是兩國罷戰休和,其中牽扯的種種,實是太多,根本不是如今趙政可以輕易做到的,故而趙政隻能盡力管束,卻做不到完全禁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