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于師,枳句來巢,空穴來風。”————————【風賦】
幾番話收服了馬超,司馬懿隻眯着眼報以微笑,眼角餘光卻又瞥向與馬超一同從長安來的兄長司馬朗:“兄長從長安來,必是途徑郿縣了?司隸裴公可還好?”
司馬朗不知道對方問這話的用意,隻撚須想了一瞬,如實道:“韓遂退走後,有不少殘兵遊走于扶風、京兆,裴公此時正忙于調遣兵将,平息禍亂。對了,我來時,裴公特撥冗見我一面,說忙于平亂,無暇到陳倉拜會皇甫公,故請托向皇甫公問安。”
“明公如今身體欠安。”司馬懿直言不諱,他臉色變也未變,直截了當的說道:“不然于今也不會是我來出面接待了,裴公這幾次也有來書,可惜不能詳細說盡此間境況,讓裴公有所憂慮,卻是我的不是。”
司馬朗察覺出對方這番話裡的微妙,但礙于馬超在場,他也不便過問太多,隻得輕點了下頭,再不言語。
馬超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說道:“監軍!我等何時進兵雍涼?”
司馬懿轉頭看向他,笑道:“倒也不用急,如今三輔殘兵未除,前方戰事未定,明公麾下之兵尚需坐鎮陳倉,居中調度,以應不時。”
“日後金城、河西方是戰地,大軍何不往前坐鎮漢陽,如此更方便些。”司馬朗插話道。
“裴公麾下兵馬多為各地屯兵,追剿羌胡殘兵,恐難全制。有明公軍威震懾,庶幾可保萬全。”司馬懿想也不想就說道。
“那索性退至郿縣,與裴公合兵,先剿除殘兵,再統兵西進?”司馬朗忽然有些不依不撓。
司馬懿臉色變了一變,臉上還是笑着給出了解釋:“這更不妥當了,大軍後撤,将至前方諸将于何地?如若有變,又怎麼來得及調度支應呢?”
他的話有理有據,給出了如今非得駐兵陳倉不可的理由,但這樣不前不後的位置、以及似乎有意回避與雍州刺史鐘繇、司隸校尉裴茂兩大實權人物見面的态度讓司馬朗敏銳的感覺到了異樣。
一旁的馬超倒是沒有刻意關切這兄弟之間的暗流,雖然司馬懿拒絕了他急于求戰的心思,他仍躊躇滿志的打算好好在調撥給自己的兩千人的部衆裡施展拳腳。在入太學以前他沒少跟随馬騰帶兵作戰,雖然這些年都沒有親臨戰陣,但與生俱來的天賦卻是沒有變,他摩拳擦掌,很短的時間裡就将這兩千人收拾服帖。
就在司馬懿着手整頓陳倉軍隊的時候,雍涼在鐘繇、徐榮、張濟、蓋順等将的帶領下發起了壓倒性的攻勢,而在陳倉後面的右扶風,兵革也是一日未息。
司隸校尉裴茂領兵進駐郿縣後,曾派人來信提出與皇甫嵩兩人就此合兵,一同進剿右扶風境内殘餘的羌患,然後再穩步西行。他滿打滿算,本以為皇甫嵩會同意這個先内後外的穩慎策略,誰知提議居然當即就被否決了,而且信使連皇甫嵩的面也沒有見到。裴茂于是又派人過去,想與皇甫嵩親自見上一面,商量接下來的方略,這個提議不僅被拒絕,更是帶來了皇甫嵩以骠騎将軍、督雍涼軍事的名義所下的軍令,命他穩駐郿縣,以清剿殘兵、守護京畿為要。
裴茂是個心細的人,昔日他節制蓋順、徐晃等将南征益州的時候,常常根據諸将在言行上的細微變化而感知各自的情緒,從而調節蓋順與徐晃二者之間尴尬的氣氛。如今他再度領兵,做法也是一樣,皇甫嵩雖然用兵穩慎,但在大勝之後往往會乘勝追擊,非得等到後方徹底清剿殘兵了再動兵,這個理由在裴茂看來未免太過牽強。
于是裴茂獨自想了一夜,終不得其解,熟慮過後,便叫人四下找尋,請來了在武功縣為家人斂葬之後、留下守喪的蘇則。
“家中都安排好了麼?”裴茂未着公服,僅穿着件深色常服在偏室裡接見來人:“我領兵以來,甫一至扶風,便掃除胡氛,下馬拯濟百姓,撫恤孤老。扶風蘇氏乃三輔名門,我也着意留心,隻可惜……”
蘇則愁容未褪,身上還穿着斬衰喪服,他嘴角牽動了下,恭敬拜道:“承蒙明公挂念,自家中遭難以後,關中多有故交出面相助。小子無知,日後怕也是難報今日之恩萬一。”
裴茂本在斟酌如何勸蘇則在孝期為他辦事,如今聽到蘇則話裡委婉的拒絕之意,不禁一邊感慨對方的聰明、一邊深感為難起來:“其實,我今日請文師來,确有一樁不情之請。”他索性抛開雲遮霧繞的辭令,直抒兇臆:“我近日聞說,在陳倉的皇甫公身體抱恙,已有數日不見外人。如今韓遂雖然敗逃,但軍情尤急,皇甫公乃軍中柱石,一舉一動,常人都得格外關切。如今據說他因病不能視事,我想着,于公于私,如何也該過去問候起居。”
他留心觀察了蘇則的神色,接着說道:“隻是我這邊困于公事,脫不開身,隻得勞累文師你了。”
蘇則有些疑惑的說道:“裴公若要遣人看望,隻需門下從事、主簿一人即可。在下既無官職,又在孝期,怎麼擔得起此任呢?”
“馬超與文師同讀太學,應當認識吧?”裴茂突然岔開了話。
蘇則似乎不太像提及這個人,遲疑了一瞬便如實答道:“謹諾,在下曾與其有過一段交情。”
“這就是了。”裴茂拊掌道,他是刻意打聽過的,馬超在太學沒有什麼結好的朋友,隻有蘇則還算與他關系親近,這也是他為什麼單單來找蘇則的原因:“馬超現今就在陳倉,你此行正好可以見他一見。”
蘇則初時直覺這個安排有些莫名其妙,可當他看到裴茂投來的深邃目光以後,心裡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麼。
這次問候起居是上不得台面的!
蘇則在右扶風治喪期間也曾留意過雍涼局勢,隻知大戰已至最後關頭,卻從未聽聞皇甫嵩重病不起。倘若真像裴茂所說的那樣,那麼前方的徐榮、蓋順等将還能繼續安心的打仗麼?還能繼續無條件服從陳倉發出的一道道軍令麼?
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裴茂不知通過什麼渠道判斷出陳倉出了變故,所以想知道皇甫嵩的真實情況。如果一切安好,那不過是虛驚一場;可是如果真有什麼萬一……蘇則不禁想到,大廈既崩,倉促之間,雍涼兵事未休,此間數萬之衆,又将會屬意誰呢?是河東人司隸校尉裴茂,還是颍川人雍州刺史鐘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