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獵人終日馳驅踐蹂于草茅之中,搜求伏兔而搏之,不待其自投于羅網而後取也。”————————【策别十七·去奸民】
長安城東北,宣平裡。
在一處小小的府邸門前,神色匆匆的尹忠自馬車上走出,在小心觀看四周形勢後,他親自上前叩響門扉。
門很快被打開,見到來者,開門那人頓時一驚:“不是說讓你少來麼?”
“實在是事情緊急,不然我也不會叨擾先生。”
那人不好将尹忠拒之門外,且放他進去了。
這間宅邸并不大,正對着門口的就是主屋,屋後連接着左右廊房,一邊是廁所、一邊是牲棚。尹忠走在庑廊上,隐隐聽見幾聲悠長的哞叫,似乎在棚子裡圈養着一頭牛。
此處似乎比上次來時多了些陌生人,尹忠小心的看着四處逡巡的精悍人士,雖然明知這些都是自己人,但還是不免有些膽戰。
尹忠一直以來都反對跟黃巾賊搭上關系,這無異于是與虎謀皮,隻是那人執意如此,尹忠也不好說什麼。
屋内坐着兩個人,一個文士氣定神閑的跪坐在榻上,手中正握着一冊書,在他身前則跪坐着一名老道。
這老道正徒手捧着一隻圓形銅壺,這銅壺名喚鐘器,也就是所謂的‘萬鐘于我何加焉’的鐘。老道将這個鐘内盛着的黃酒傾倒在案上放着的一隻犀牛尊内,那酒還冒着騰騰的水汽,好像是剛燙熱不久。
文士在一旁暗暗驚奇,想不到這老道看上去又老又瘦,竟然能徒手拿起發燙的鐘器而面色不改。他開口誇贊道:“天下奇人異士,各懷技藝,像你這樣徒手捧發燙的器皿,還能遊刃有餘的,無論是看多少次都是這麼讓人驚奇。”
“這隻是小伎倆而已,何足道哉。”老道從犀牛尊中舀了一勺酒,倒入自己面前的漆碗裡,小口啜飲了起來。
“青牛先生可是大賢良師的親傳弟子,哪裡是隻會小伎倆的人物。”文士慢悠悠說道。
自從闾裡行刺失敗後,青牛角便帶着手下四處躲藏,後來在官府的步步緊逼之下,他隻得放棄了原本的據點,全部藏進眼前這個文士的居處。
聽到對方話裡有刺,青牛角心裡不悅,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得到過大賢良師的嫡傳,又曾是董卓手下親信的座上賓,哪裡能讓一個背主弑主的小人譏諷?他當即說道:“彼此彼此,都是累累若喪家之狗罷了。”
“哼。”那文士怫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若不是我給你提供托身之所,你現在恐怕已經在廷尉獄吃盡苦頭了。”
“整日待在這裡,門戶不得出入,與囹圄牢獄有何區别?”青牛角說道:“你信誓旦旦說胡轸将帶大軍至長安,到時候劫奪天子,把控朝廷,官爵名祿少不得我們。但現在呢?自打他們在新豐勝了一仗之後,毫無進取之意,在霸陵逡巡而不敢進,我看他們心裡還是畏懼這小朝廷,仍然有僥幸之心。”
這番話其實早在那文士心中盤桓數日,若是有僥幸求饒之心,在勝了一仗後,應當立即奉上降表給朝廷,可是叛軍卻毫無動靜。
若是執意要攻下長安,可每日行軍速度卻比烏龜還慢。文士饒是自诩多智,面對這種情況仍是一頭霧水,不知所以然。
青牛角接着說道:“你說隻要照胡轸他們的安排,擾亂朝局,等到大軍來時,必将各有封賞。就是因為信了你們的胡話,當日在北煥裡不知折損了我多少手下,這倒也罷,我等蟄伏起來等大軍攻城就好。誰知你忍不住趁着王允被免,暗中興起風浪來,鬧得如今寸步不能出的境況。你說,我是該恨你,還是該對你的收留感激不盡?”
文士一時語噎當場,無法作答。
所幸有人在這個尴尬的時候替文士解了圍,那文士看見出現在門口的尹忠,立即不再與青牛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他放下手中簡牍,定了定神,刻意保持着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态,輕聲說道:“雖說早已囑咐過你,但既然來了,便進來喝碗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