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東北角,原是達官貴人府邸及趙國太廟之所,如今卻已殘破。江山易主,前朝的宗廟荒廢,很多已改為民居或倉庫。
是夜,星月晦暗,一民居裡燭火幽微。
一人形色匆匆,在府門前徘徊許久,見四下無人,輕輕敲門。一門人從旁而出,隻問道:“來者何人?”
那人隻脫掉頭上的氈帽,撩掉拂面的長發,氣喘籲籲的說道:“北邊的客商,煩請投個宿?”
門人道:“此處魚龍混雜,可保不得汝周全。”意欲轉身拒絕。
那人忽說道:“䀚星入邺城,石從北邊來。”
門人回道:“畢随鳥飛遠,一鳴天下白。”隻側身恭迎道,“快請”
那來人隻随門人穿過一處僻靜的院落,欲領來人往後堂而去,“衆位大人可等了你好久。”那門人邊走邊說道。
來人忽停在腳步,隻嚷道:“我說,也不差這片刻,你可趕緊給我打盆水來,這假發胡須粘得我好生難受。”
此時門人回頭看他,果真蓬頭垢面,須發茂密,不注意得還以為是那個逃難過來的流民。
門人催促道:“你可快點,衆位大人可對你望眼欲穿啊。”
洗漱完畢,那人随門人來到一居所前,前腳剛進去,後腳府門禁閉,窗簾也皆挂起,屋外堆着柴火和水缸,若從外面看,可真看不出來裡面别有洞天。
“王大人,此去襄國可有消息?”胡床之上尚書令王谟趕緊起身詢問。
“消息當是……”王擢此時剛要進言,卻見旁邊有一人甚是面生,眉頭不由一級緊,埋怨道,“此中之事不足為外人道,越少知道越好,這位是…”
“王擢,此次張舉可為汝等之外援,皆少不得這位公子之力。”旁邊的侍中王衍此時也起身,向他們三人走去,“此人是李農家的三公子。”
“拜見王将軍。”此人上前一步,卻是恭敬向王擢欠身說道。
王擢忙向身旁的王衍問道:“王侍中,這麼說齊王李農也有反意?”
“可不是,若論乞活之軍中人望,李農亦不在冉闵之下,如何甘居人下。”王衍說着回頭,向那人故作疑慮問道,“公子,你說是不是?”
那小兒确是頗為自信,隻道:“王大人毋須憂慮,我定勸說家父,共謀此事。如今冉闵粗鄙,大肆封賞那些軍中士卒和鄉野村夫。我中原世族大家,前朝顯貴多不得重用,朝臣之中積怨猶甚,冉闵能做得,家父自然也能做得。”
王擢神情不安,欲言又止,王谟見此清醒知其對這位公子尚心存疑慮,便道:“時候不早了,速速回府,免得汝父狐疑?”
言罷,那人便起身告辭。
“王大人,王兄……”東躲西藏了這麼久,臨了又逢外人,王擢長喘了一口氣,向族兄王谟埋怨,“此事幹系重大,豈可與黃毛小兒商議,吾等不知李農是何意,如今卻妄動,找其幼子,如此恐事不密,休矣。”
“此事非李農不能成,吾等聲望不足,若不借李農之名,張舉豈可出兵助我。”王衍隻正聲道,“張舉何人?久曆宦海,是隻老狐狸。放眼我邺城之中也就李農和他有舊,幸得張太尉通風報信,李農方才逃出生天。恩情至此,原是不疑,吾等欲起事,若無李農,張舉豈會助我。”
王擢臉色刷白,“此事關系重大,我已聽說李農之意乃是複歸晉室,今我們舉城複歸石氏,豈會甘心為我等驅使。”
“此事由不得李農!”一旁王谟重重拍向了桌子。
“卻是為何?”王擢怔住了,還帶了一絲疑懼。
隻見王衍緩緩從懷中拿出一個信件交于遞給王擢。王擢接過,細細浏覽,隻見其上盡是李農表露心迹,願意歸複趙國之意。
“奇哉怪也?李農怎麼會?其人與冉闵幾欲有袍澤之誼,共誅石氏,居功阙偉,怎會助石祗?”王擢看着信件便覺得此事有蹊跷,反複看了很久。
王谟看出王擢神情異樣,趁他不注意,隻叮囑道其要小心收攏,說道:“若論書畫聖手,其有過我王氏一族。隻須其子稍帶其父文書,吾等細細臨摹,别說是旁人了,就是李農也難辨真僞。”
趁着王擢還在沉思之際,王谟不無得意,說道:“吾等到時以李農手信引襄國之援軍,張舉定能相信,到時吾等借李農之力,複我士族勳貴。”
“如此,吾等可趁冉闵大軍在外,城中守備空虛之際,城中使人多處放火,大開城門,裡應外合。到時這邺城之事,還不是我等說了算,獻給晉室也好,我等自立也罷,盡皆掌握。”
事情大體說定,王衍笑道,“這次謀劃多虧了汝兒王統方才可行,後生可畏啊,哈哈。”
王谟也笑道:“汝家子果是機靈,與李農家三公子之聯絡皆系汝兒。”
王擢瞬間有些許不安,“王統這小子,不是讓你呆在襄國嗎?”
邺城另一側齊王李農府邸
“怎這般晚才回府?”李農在中堂等三公子回來,大公子在從旁侍奉。見他從外面回來,不無好氣的說道。
三公子隻匆匆作了個揖,“父親,兒子出去辦點事情,剛回。”欲往後堂而去。
李農輕輕放下手中竹簡,緩緩起身,背手走到他跟前,說道:“如今邺城動亂不止,賊人肆虐。最近汝頻頻深夜回府,可叫為父不安啊。”
三公子卻也冷漠,“父親,兒子已經大了,各種事情,兒自有分寸。”
“你……”李農手揚起,欲呵斥。這時一旁磨墨的大公子趕緊來到堂中勸道:“三弟如今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父親且安心,為兄教訓他便是。”
三弟見大哥在從旁解圍,便找準時機溜了出去,隻往後堂而去。
李農歎了口氣,“你三弟可沒讓我放心。”
“三弟如今也久曆時事,這個邺城之内,我們家曆經了多少風雨。想當年父親逃居上白,吾家兄弟在邺城盡被張豺欺淩,如今也平安無事。父親如今得了高爵顯位,一國所賴,皆系父親,想來再也無人能欺辱咱家了。”
“那時,事出突然,未來得及帶走你們兄弟,徒讓你們遭遇險境,為父失職。”李農歎了一口氣。
“父親一切都過去了,三弟如今也已長成,定會成為父親的左膀右臂。”
“隻怕,其心意不在此,”李農隻歎道,“新朝初創,群臣不安,這亂世還沒到頭啊。”
隻一夜李農似蒼老了數歲。
邺城皇宮陳設依舊隻主人已經換掉了
冉闵已得急報,得知新興王石祗已在襄國繼位,右丞相姚弋仲、汝陰王石琨、鎮南将軍劉國等,皆引本部兵敗,欲糾集大軍,直朝邺城殺來。
星夜,冉闵召見一幹心腹,如衛将軍王泰,射聲校尉張艾,骠騎将軍董閏,車騎将軍張溫等入邺宮議事。
“陛下,事不宜遲當當速速進軍,趁敵軍未合并一處,我乞活之軍分而擊之,定能一解如今時局之困。”衛将軍王泰心直口快,先谏言道。
“王泰如今升任衛将軍之職,亦不改直言進谏之本色啊。”冉闵揶揄道。
“臣與陛下起于微末,如今衆兄弟的高位本就是一刀一箭打下來的。我們這些粗人有何依憑,不就是跟着陛下和乞活兄弟,方能在這羯人雲集的中原,掙得這方寸之地。但為魏國,末将知無不言。”說完王泰也不回禮,隻愣愣的站立。
“王将軍坦坦蕩蕩末将感佩,若論陛下的軍心戰力,放眼四境确是無人能敵。”張艾在一旁進言道。
冉闵拍拍王泰的肩膀,“還是你們這些老兄弟靠得住啊,我魏國如今欲蕩平中原,還少不得諸位多多出力。”
一旁的董閏見氣氛愉悅,瞅準機會向衆人說道:“陛下,幸得過衆位兄弟,弟定當竭誠以效力。若論沖鋒陷陣,披堅執銳,吾等當不在話下。然但若論背後之事,吾等還是……”
冉闵見董閏不言語,已知其意,命内侍給諸位大人添水,緩緩說道:“董将軍欲言又止,看來是不放心這邺城内的衆位大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