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山,最正統的詞臣,在官場擁有着極高的聲望。甚至在嚴嵩去職之時,很多人呼籲由吳山接任首輔之位,而并非次輔徐階。
當下看着他有話要說,且這話明顯不可尋常,郭樸等人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凝重之色,紛紛擡頭望向坐在首座上的吳山。
吳山将茶盞輕輕放下,并沒有繞彎子,面對着衆人困惑的目光直接微笑着說道:“很多人聽到開源,都會想到向百姓增加糧稅,但當今天下百姓并不富裕,而太祖早有明令,這自是不可為之事!本官幾經思慮,以為朝廷開源,當重開甯波市舶司和整頓鹽政!”
此言一出,四下皆寂。
如果僅僅是前者,倒還不算是太大的問題,畢竟反對者主要是江浙的那一大幫官員。隻是對于後者,這無疑是要一石激起千層浪。
最近在京城之中,被百姓和士子議論最多的人,正是去年整頓四地鹽政的鄢懋卿。
鄢懋卿,江西人,嘉靖二十年進士,由行人擢禦史,屢遷大理少卿。嘉靖三十五年,改任左佥都禦史,不久升任左副都禦史。
跟很多命途多磨的官員有所不同,鄢懋卿由于依附于嚴嵩父子,可謂是官運亨通的言官,一直都在京城擔任重職。
由于嚴嵩想要整頓鹽政,故而派遣鄢懋卿整理四地鹽政。正是在這整理鹽政的一年時間裡,鄢懋卿這位一直生活在京城的言官,突然成為了一位臭名昭著的大貪官。
正所謂無風不起浪,鄢懋卿自然不是什麼好官,但這事情的背後自然是另有玄機。隻要密切關注徐府舉動的人都應該知曉,徐階已經在為兩淮鹽稅恢複舊例造勢,想要在合适的時機推動兩淮的鹽稅恢複舊例。
偏偏在這個時候,吳山卻選擇在這一次重要的理政會議中,正式提出要整頓鹽政的提議,毅然是公然要跟徐階唱反調。
嚴讷的眼睛瞪起,顯得難以置信地望着吳山。
藩恩由于上了年紀,耳朵一直不是很靈光,先是露出驚詫的表情,接着望向嚴讷等人,卻是以為懷疑自己剛剛聽錯了。
張永明等人默默地消化着這一個消息,很多人眼睛複雜地望向吳山。卻不明白吳山是無心于仕途,還是想要放手一搏,竟然做出了這等挑釁徐階的行徑。
吳山剛剛的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但話說出口後,心裡反而坦然了。若是他仍然跟着這幫人和光同塵,跟着這幫人将屠刀砍向邊軍兵饷,這個大明當真會慢慢走向毀滅。
終究而言,他這些年沒有被這個官場污染太多,仍然能夠記起讀書時的理想和志向,亦還記得老師夏言昔日的教導。
吳山迎着衆人驚詫的目光,顯得侃侃而談地道:“廣東市舶司重開,今每年有數十萬兩的關稅收入!東南乃大明最富庶之地,絲綢和陶瓷更是舉世盛名,一直被番夷所追捧。若朝廷重開甯波市舶司,其效果必定要勝于廣東,每年亦可有幾十萬兩進項。今朝廷财政困頓,本官提議重開甯波市舶司,解大明财政之困!”
很多事情便是如此,跟着對與錯沒有關系,主要還是利益之争。
雖然廣東市舶司的成功早已經擺在眼前,但由于涉及到地方上的利益,這甯波市舶司一直都無法重啟,甚至當下都沒有人再提起。
吳山此刻鄭重地提起,那他無疑是站到了開海派這一邊,同時站到了江浙一幫官紳的對立面。
對于重開甯波市舶司,反對聲音最大的是當今次輔袁炜,但他今日并沒有在這裡。
“吳尚書,重開甯波市舶司可以商讨,但這重頓鹽政是何意?”左都禦史藩恩并沒有将焦點放在甯波市舶司上,而是單刀直入地問起鹽政之事道。
張永明等人亦沒有過于關心甯波市舶司,注意力同樣放在鹽政上,便是紛紛疑惑地望向吳山,想知曉吳山的真正意圖。
吳山面對着衆人的目光,微笑地對着藩恩回答道:“本官這些時日翻閱往朝的文獻,發現大明的鹽稅收入仍然過低。本官以為應當繼續行嚴閣老之法,繼續整頓鹽政,以解大明财政之困!”
這……
張永明等人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卻是悄悄地望向了嚴讷和藩恩。
古往今來,新人都忌諱談論舊人,常常還會廢除前任的舉措,從而推出新政。但偏偏地,吳山卻是将嚴嵩和其鹽政方針都搬了出來。
藩恩的臉色微沉,看着吳山如此不講規矩,他亦是不再給吳山好臉色,當即針鋒相對地道:“吳尚書,且不論鄢懋卿做了多麼惡事,這整頓鹽政是對是錯!若是朝廷再提高鹽稅,令到各地鹽價大漲,百姓無鹽可食,當真不怕全天下的百姓在背後戳你吳曰靜的脊梁骨嗎?”
這話說得聲色俱厲,目光惡狠狠地盯着吳山,仿佛吳山就是一個為禍天下的禍害一般。
張永明等人紛紛望向了吳山,這鹽政确确實實是一個難解的難題。若是朝廷加征鹽稅,那麼商人必然會提高食鹽的售價,從而令到百姓食高價鹽,而吳山恐怕是要首當其沖。
吳山跟林晧然曾經探讨過這個問題,在意識到這裡有貓膩後,他亦是大量的翻閱了史籍,已然對大明的鹽政有了更深的認識。
面對着咄咄逼人的藩恩,吳山卻是輕輕地搖頭道:“本官并不是從百姓身上謀利,而是将本屬于朝廷的鹽利,從那幫鹽商身上取回來!”
這裡卻是故意掩飾了一些事實真相,當下大明的鹽引有六成落到勳貴和官紳手裡,而到鹽商手裡的鹽引不足四成。
“吳尚書,你可知曉!鄢懋卿總理鹽政,将兩淮鹽稅提高了七成,令到很多鹽商走投無路要改行了!”藩恩氣勢不減,當即列出一個事實道。
張永明如同旁觀者般,心裡卻是生起了幾分好奇,目光紛紛望向吳山。
吳山端起茶盞,卻是淡然地說道:“若是還有路費來京城哭窮,那他們那幫鹽商就不可能慘到哪裡去!本官翻閱宋時史籍,每年得錢一千二百萬貫左右,反觀本朝得銀亦是去年鄢懋卿總理四地鹽政後,方得一百多萬兩,敢問這些鹽利去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