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過期月餅與二手牙膏
天上還有星月,華工們飼養的雞都還沒有叫,工頭們的皮鞭聲就響了起來。
先是一陣叽裡呱啦的洋文,接着便是字正腔圓的胡建普通話。
無論哪個年代,帶路黨總是有的。
在白人工頭身邊點頭哈腰,對着同胞頤指氣使的,是一個歪瓜裂棗的中年人。
諷刺的是,這個被稱作陳頭的家夥,有一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平日裡煞是愛惜。
仿佛隻要照顧好這條辮子,他就還有根,就沒有數典忘祖,死後閻王爺也不會為難。
如今的美利堅,或者說花旗國,一邊打着内戰,一邊不斷蠶食着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印第安人的生存空間。
造鐵路、開礦山,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吃苦耐勞的華人自然是最優質的勞動力。
别看這些來自江浙福廣的華工個子不高,身材精瘦,但幹起活來,起碼能頂兩個白人勞工,或者四個黑人奴隸。
沒錯,礦上也是有白人的。
1863年,那個幽靈還沒有迸發出摧枯拉朽的力量。
成年男子進入礦山和工廠,往往就意味着活不過十年。
即便如此,這些白人勞工的生活環境和薪資待遇還是要比華工好太多了。
這自然擠壓了白人勞工的生存空間。
失去了工作,這些底層老白男不敢怨恨坐在摩天大樓裡喝着咖啡的“先生們”,卻将怨氣朝着木讷、勤勞的華工撒去。
他們說,是華工壓低了勞方市場的價格,是華工搶了他們的飯碗。
這句話其實也不能完全說是錯的。
如果他們也上某乎,一定會對“内卷”這個詞贊不絕口。
就在今年開工的太平洋鐵路建設中,對愛爾蘭白人勞工拖沓的效率忍無可忍的銀行家們,已經在考慮用華工全面代替這些愛爾蘭蠢驢了。
客觀上,華工的湧入确确實實影響了勞資雙方博弈的天平。
但問題是,華人以近乎奴隸的姿态建設了美國西部,卻沒有享受到一丁點建設的果實,這樣比黑奴更加卑微的生存境況,卻沒有引起過哪怕一點點同情。
終于,在中國人的屍山皿海上,鐵路和城市建立起來,然後仁慈的先生們以一紙《排華法案》,給這些長眠于此的“黃皮猴子”蓋棺論定。
一群貪婪的,企圖入侵文明世界的野蠻人而已,必須從這個上帝的國度滾出去。
是的,本來就不是人,又何必報以同情呢?
或許,在這些仁慈的先生的眼中,隻有一張頭皮50美元的印第安人是更加愚蠢可笑的非人生物吧。
……
朱富貴就是這樣在白人工頭和陳頭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起床的。
胡建普通話張子凡能聽個大概,罵罵咧咧的,大抵都是一些催促上工的腌臜話。
要不是以前在網上看過王雷賣魚,朱富貴根本就不知道“林北”、“三小”是什麼意思。
既然聽不懂,咒罵的殺傷力自然有限。
不過皮鞭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朱富貴也不得從帳篷裡鑽了出來。
由于主仆二人新來營地不久,加上李伯自覺是皇天貴胄落難異邦,不屑與這些泥腿子為伍,朱富貴的帳篷在整個營地的邊緣之處,倒也相對清靜。
至于說逃跑,工頭們是不太擔心的。
拉普什位于後世的西雅圖西北角,西臨太平洋,北臨加拿大,位置相當偏僻。
西雅圖的名字原本就來源于附近印第安部落的西雅圖酋長。
而在如今,西雅圖鎮都沒有建立,更别說西雅圖市了。
甚至是西雅圖所在的華盛頓州,如今還沒有正式成立,也沒有并入北美殖民者的聯邦。
可以說,朱富貴所在的這個礦工營地,是深入蠻荒西部的一個較為孤立的據點,周圍遍地是荒漠、猛獸,以及所謂“食人生番”。
故而,前兩日剛到營地的時候,就有做工長達三年的“老華工”告訴朱富貴主仆,别想逃跑,在這裡,至少能活着。
但也僅僅是活着罷了。
為什麼做了三年工就能稱為老華工呢?
因為能活到第四年,已經寥寥無幾了。
……
昨夜野狼和不知道什麼野獸對吼了半天,吵得朱富貴整夜都沒睡好。
深深吸了一口曠野上的空氣,頓時覺得頭腦清新了很多。
雖然不遠處就是礦區,最新式的勒努瓦内燃機正在冒着滾滾黑煙。
但這裡的空氣依然相當好。
從普吉特海灣吹來的濕潤海風與落基山脈中清新的空氣,讓習慣了城市生活的朱富貴微微沉醉。
“萬歲爺,該漱口用膳了。”
李春發一早就醒了,這時候已經恭恭敬敬地遞過來了打濕的爛布頭和半個土豆。
朱富貴搖了搖頭,轉身從草墊子下拿出了幾件東西。
“老李,來嘗嘗這個。”
“萬歲爺……這是?”
李春發不讓朱富貴叫他“李伯”,叫名字又生分,“李伴伴”或者“李公公”,若是被外人聽了去,又十分危險,所以朱富貴直接叫他老李。
說起來,現在也就是四下無人,老李才一口一個萬歲爺,在礦上,也隻能稱呼朱富貴為“少爺”。
此時,李春發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