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軍數量占優,卻是久戰之師,兼又屢屢受折,一番猛攻後,猛然發覺眼前的宋軍蕃騎數量雖少,裝備雖差,但戰鬥力卻非同小可,便立生怯戰之意,漸漸露出不支之象。
而狄詠與包順與神衛營第四營都指揮使石行友,在人類戰争史上,第一次使用了“炸炮”這種新式武器,卻沒有料到遇上的對手,居然這般的沉着冷靜——在炸炮的威力之下,居然還能迅速的重整陣形,組織起反擊。
這“炸炮”本是兵器研究院研制出來的新式火器之一,實是一種踏發式地雷,乃用生鐵鑄造,有如碗大,内裝火yao與鐵砂,上留一指粗的小口,以小竹管穿線于内。專用來挖坑埋設于敵人必經之地,将幾十個炸炮都連接在一個叫“鋼輪發火機”(在木匣内裝鋼輪與燧石,用繩卷在鋼輪的鐵軸上,從匣内引出,橫拴于道路上。人馬拌繩或拉繩,牽動鋼輪磨擦燧石發生火花,使引信燃燒)的火槽上,以土掩蓋。一旦敵人踏動鋼輪機,立時發火爆炸,威力無比。這種武器是沈括與趙岩的得意之作,一經試制成功,文彥博立時便意識到這種武器的巨大作用,樞密院很快決定在西線試用,觀察實戰效果。因此不惜提前向西線派遣了神四營攜此利器前來,兵器研究院還派了專門的研究人員随同前來,收集資料。
狄詠與包順、石行友遠遠就發現了東大營的戰鬥,本來他們的任務是保護神衛營第四營,但是狄詠與石行友皆是初生牛犢,包順又是蕃人,素來把紀律看得甚輕,三人一拍即合,竟然擅作主張,悄悄在西夏人的行軍線路上埋設“炸炮”。但是又怕萬一不效,折了神四營,且怕炸聲驚了馬匹,竟是把大軍遠遠的藏了起來,隻怕幾個斥侯在此查看,若然炸炮奏效,方才進攻;若是無效,自然不敢去捋西夏人之虎須。隻是卻不知戰場之上,時機須臾即逝,如此作為,雖然謹慎,卻也錯失了良機。
狄詠與包順引兵來此,與西夏軍交手幾合,便知西夏人已有準備,二人竟也再無戀戰之意。如此雙方虛情假意的交手幾合,各自送了幾十條人命,竟是愈打愈遠,一個南轅,一個北轍,一場戰鬥,就這麼草草收場。
李清莫名其妙的接了這一仗,更是無心停留,回到南面戰場之時,見宋軍大陣已經退到東大營弩箭的射程之内,又見己方軍隊,從自己的中軍以下,都是人疲馬憊,士氣低落,南戰場的部屬本來就聽到巨響之聲,已是驚疑不定,此時見到中軍同袍不少人都是滿頭滿臉的塵土,形容狼狽,兼又死傷慘重,軍心更加動搖。李清知道這種情勢,難以再戰,當下便着人收拾了戰死者的屍體,引兵退回石門峽。
東大營的戰鬥既然結束,在西大營僵持的夏軍一收到傳訊,也退回了沒煙峽。
這一日惡戰,西夏軍屢次受挫,損兵折将。李清回到石門峽後點兵,發現大小首領戰死受傷者數以十計,死亡失蹤的士兵高達六千餘衆,受傷的更是多達八九千餘人,堪稱西夏近年以來少有的大敗。一念及此,李清不由心情郁郁。隻是他卻不知道,宋軍在此戰役之中,付出的代價,也堪稱慘重!
劉昌祚的神銳軍第二軍第一營,戰鬥結束後,隻有三百餘人存活,也是人人帶傷,此外,更損失了全部的戰馬,營副都指揮使薛文臣殉國!營都虞侯王傥身中十餘箭殉國!此外包括指揮使高倫以内,指揮使、副指揮使一級的軍官,有半數以上戰死,武狀元文煥更是失蹤了。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第一營的軍旗因為掣旗戰死,竟被西夏人繳獲了!先不論丢失軍旗要領受多大的罪責,按照大宋新修訂的軍法,丢失軍旗,便意味着神銳軍第二軍,将永遠不會有第一營這個編制存在!
神銳軍第二軍第一營,隻打了一仗,就不再存在于大宋禁軍侍衛步軍司的編制之中!這對于心高氣傲的劉昌祚、吳安國等人來,實在是無法忍受的恥辱。
除此之外,種誼派出去的四千沿邊弓箭手,隻有不到七百人生還,其餘悉數戰死。加上其他的戰死者、受傷者,宋軍的傷亡人數,其實也隻是比西夏軍略少而已。
當然,這不會是戰報的寫法。雖然軍法官們有自己的報告渠道,使得虛報戰功更加困難,但是這并不妨礙書記文書們,在戰報上玩弄文字遊戲,畢竟上司也不會當真為這種“小事”來斥責他們。
但是不論他們的戰報如何寫法,也不論雙方在平夏城的首次交鋒誰勝誰敗,戰争,不過是剛剛拉開序幕而已。
***京兆府長安。
新建的陝西路安撫使衙門。
“公子,豐參議求見。”傷愈的侍劍,神态間更多了幾分成穩。
“喔。請他進來吧。”石越輕輕吹了吹墨迹,擱下手中的毛筆,又看了一眼自己所寫的奏折。這是他第三份請罷鄉兵的折子了。
未多時,豐稷便大步走了進來。石越觀看他神态,卻見他眉宇之間,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帥台大喜!”果然,豐稷剛剛進門,便連忙作揖賀喜。
石越微微一笑,道:“何喜之有?”
“高遵裕大敗西夏軍!”豐稷一面說,一面從袖中抽出一份戰報,雙手遞給石越。
石越不由微覺愕然,忙接過戰報,細細讀來。戰報所叙,無非是在高遵裕的指揮下,平夏城宋軍如何力挫強敵,殺傷敵人數萬。随戰報附上的,更有一串長長的有功人員的名單,與陣亡将領名單。石越讀完之後,将戰報放在案上,沉吟道:“相之,陣亡戰士的名單呢?”
“已徑遞樞府,請求撫恤并奉入忠烈祠受祀。”
“有多少人戰死?”
“一共是五千另二十三人。其中軍階最高者,是翊麾校尉薛文臣、王傥。”
“戰死五千餘人,受傷的隻怕更多。劉昌祚的第一營更是撤消編制……”石越不由站了起來,背着雙手,踱步思考。
“神銳軍第一軍軍都虞侯根據劉昌祚部幸存的軍法官的報告,彈劾劉昌祚失落軍旗金鼓,指揮使吳安國驕橫跋扈,二人都已經被暫時監禁起來,準備押送回京兆府審訊。”豐稷小心翼翼地說道,“劉昌祚姑且不論,吳安國的表兄康大同最近剛剛增補入侍衛班直……”豐稷一面說,一面悄悄觑探石越的臉色,卻見石越始終如同萬年之花崗岩一般,沒有任何表示,他心中不知為何,突然一驚,竟是不敢再說。
“吳安國這個人,本府是知道的,料來少不了要得罪不少人。但這是衛尉寺的事情,我等最好不要多管。”石越在心裡笑了笑,讓吳安國受點挫折,并不是壞事,但是他的臉上,卻依然是一臉的“剛毅木讷”。“劉昌祚失落旗鼓,按軍法要如何處置?”
“論法當斬。”
“哦?!”
“但是劉昌祚此番頗立功勳,以功折過,下官猜測,應當是降職的處分。至于究竟降到哪一級,非止是衛尉寺的事情,與兵部也有關系。”
“如此,待他受處分之後,不必再回神銳軍,調到龍衛軍去吧。”
豐稷震驚的望了石越一眼,不知道劉昌祚與石越是什麼關系。龍衛軍隸屬侍衛馬軍司,是一支裝備精良的純騎兵部隊,此時龍衛軍的軍官、節級基本上都已經從講武學堂、骁勝軍返回陝西路,并且早已完成了士卒的挑選工作,在慶州整編訓練已有幾個月,再有半年,就可以整編完畢。把劉昌祚從神銳軍調入龍衛軍,根本就是有意栽培。豐稷也不敢多問,忙答道:“是。”
一面又說道:“按朝廷的章程,渭州經略使有權直接向樞密院報告戰果。安撫使司的戰報,不過是存檔而已。但是這次高遵裕刻意将戰報先遞送帥司,再轉遞樞府。下官想來,這是高遵裕故作姿态,向帥台示好。劉昌祚本是高遵裕之部屬,屆時若要調動,下官以為,須得向高遵裕打個招呼才好。”
“相之言之有理。此事便交你去辦妥。”石越贊賞的點點頭。
“平夏城有此捷報,朝中便有反對之人,氣勢也自然會小了下去。然而下官所慮者,是怕朝廷有人得意忘形,竟然要求向西夏全面開戰,反累國家。帥台何不拜表說明此事,且修書與文相公、呂相公及吳武部,言及利害,道平夏之役,不過特為為國家建藩蓠,以戰止戰,使陝西略得休息,而非為挑釁敵國。若諸公能為之然,庶幾亦為朝廷之幸。”
石越聽到此言,心中不由一動,他與文彥博之關系,始終是若即若離,不好不壞。縱然是石越傾心結納,文彥博卻始終是愛理不理,對石越并沒有特别的好感,反倒是對唐康這個孫女婿青眼有加。而呂惠卿更是口蜜腹劍之李林甫,更不必言。惟獨吳充,二人很早就在朝堂之上,互相聲援,平時也頗有交往。石越更是聽說,吳充曾經有意将一個孫女許給石起之長子,隻不過宋人招婿,首重進士,吳夫人疼愛此孫女,不欲太早許人,非要擇一榜進士不可,方才作罷。此時自己遠離京師,朝中無得力之人,萬事不便,不若将此人情,專賣給吳充,既讓吳充有機會在皇帝面表露一把,又是去一隐憂,豈非公私兩便?他主意既定,便即笑道:“此事本府自有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