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回縱我不往,子甯不來
因為清平館幾個腦力勞動者的戒心和思慮,今昭有機會住進了真正的先秦時期的民居,基本來說,嗯,她覺得,就是個倒扣的鍋。
晚飯是十分先秦風格的,沒有半點兒葷腥的隻有點兒菜根子谷粥,每一粒谷子的存在感都極強,菜根倒是煮爛了,結果給這碗粥,填了一絲迷樣的古怪植物味道。對于一日能有兩餐的先秦之民來說,這樣一碗粥,其實已經算是很好的了。
倒是鬼王姬過來的時候,帶來了一些漬的野菜和幹餅,順了些桃花漿來,還拿了半鍋的酪――就是放了點兒蜜水兒的牛乳熬煮的一種飲料。
大天使已經醒了,看上去吃的十分自然,并無半點不悅,想來他作為神的使者,在人間果然也是吃這種東西的。
倒是那碗酪,大天使沒有動,頗為愛惜地放在了一旁,用一個陶碟小心地扣好,有點苦澀地笑了笑:“阿夏許久沒吃過這等珍味了。”
“珍味……”今昭心中歎氣,再一次發現,自己的運氣,真的不是一般二般的好。若是沒有清平館,她是不是也要吃盡這等苦頭,才能苦盡甘來呢。
吃過了飯,天色已經暗了。這時尋常人家不會費錢燃燈,因此也就準備休息了。老周和宮韻白在旁與大天使攀談,大天使知道這幾個人都是神鬼界的同僚,因此也未隐瞞,說起來阿夏的事情。
那商賈格仲君,辱了一個庶民的寡婦。
那寡婦為了活命,與格仲君虛與委蛇了些許時日,但很快格仲君便因為受到了莒國來的幾個美人,将這個寡婦抛在了腦後。
不久,寡婦發現自己懷孕了。
說起來,這寡婦也是個手藝極好,十分自立自強的女人,她繡得一手絕活,在城中有名,因此很是賺了些許銀錢。
有了這點兒家底和手藝,這寡婦便生下來女兒,因為生在盛夏,便取名阿夏。
阿夏三四歲的時候,宋國發生了饑荒,寡婦随着流民逃難,途中遭到了鄰人們的威脅,要寡婦獻出自己的女兒阿夏,供鄰人們食用。寡婦玩伴不從,從自己的腿上割肉求換。
大天使就是這個時候,正巧路過,發現了這件事情。
這時,阿夏正在哭求母親,不要自殘,因為這種時候,一旦自殘,必定會加速死亡,而失去了母親的庇佑,阿夏就會徹底被這群鄰居吃了。
寡婦無望,想要偷偷帶着阿夏跑走,脫離這群人。
可那晚上,她的逃跑被發現了。
鄰人們覺得,這對母女,是他們的存糧。而今存糧竟然逃走,鄰人們怒不可遏,就要将阿夏先吃了。
大天使在這個時候,不忍心看見阿夏一個小女孩兒被這群人吃掉,出手制止。
寡婦見到大天使,便跪地苦求,求大天使将阿夏帶走。
隻要大天使能将阿夏帶走,她便願意以身為食,被鄰人分吃。
當時剛剛下屆的大天使,還是錦衣玉貌,行俠佩劍的,他心中不忍,便允諾寡婦,會在一旁招撫母女二人,等到他們到了大城再離開。如果萬一期間出了什麼事兒,寡婦也不必擔心,他會照顧阿夏的。
可是寡婦清楚地看到,大天使為人富有且善良。
經曆過無數苦楚的女人,眼光毒辣,心思狠絕,她知道,如此善良的人,言出必行,不會當夜,寡婦便自盡了,留下皿書,以一死換取了大天使的承諾。
大天使果然沒有食言,将阿夏帶在身邊,無論寒暑,無論東西,無論苦樂。
忽而,十年過去了。
這一次來到宋城,完全是因為大天使發現宋城有魔窟裂縫,要做法鎮壓。卻不曾想到,竟然在這裡撞上了阿夏的生父,更不曾想到,阿夏竟然與她的母親長得一模一樣,肩頭又有生父一樣的胎記,一下子就被認出來了,連分說都沒法子分說。
“你們覺得,今天晚上,那個格仲君會再派人來,是嗎?”大天使問。
“沒錯。我雖然不知道到底什麼地方被這個格仲君發現了,但是他肯定不死心,不是今晚就是明晚,他一定會有動作的。”老周音色很冷。
“也許這個商賈,曾經見過齊桓公。畢竟這個商賈是莒國發迹的。”黃少卿說道。
今昭愈加羞愧,她倒是聽說了這個商賈的發家地,但真的沒有把這個細節當做是什麼問題,所以宮韻白也完全不知道,随口就說了齊桓公的大名。
如果這個商賈見過當時雌伏莒國的公子小白,那麼這個謊,就真的破了。
這個時代商賈地位不低,大賈多半與公子官員捆綁,絕不懼怕他國逃亡的公子,這麼算來,當時宮韻白也是急躁了些。
“我又不知道他背景,随口一說。”宮韻白哼了一聲。
“昭,今兒這個乖,你得記住了。細節,細節懂麼。”鬼王姬笑道。
“你們說,如果我們不來,那個商賈,真的把大天使幹掉了,或者逼迫大天使離開,那麼這個魔窟就開了口子,宋城就完蛋了。”今昭望着黑暗中的四壁。
“這就是報應啊。”老周涼涼地接口。
正說着,黃少卿突然噓了一聲,衆人側耳傾聽,有人翻牆而入,人數還不少。宮韻白數了數,輕聲道:“五個。還有人帶了弓弩。”
“讓我們來。”鬼王姬貓着腰,從腰間抽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這匕首是前陣子在日本,神荼送她的。
狂暴戰士黃少卿起身就位,盜賊刺客鬼王姬也上了梁,宮韻白在門口繃了一條琴弦,自己也捏了劍訣準備出手。
可是,院子裡突然火光大盛!
大家都愣了。
老周拍大腿:“卧槽忘了!他們根本不知道這裡面是大天使,就是簡單粗暴來火攻的!”
“卧槽這怎麼整!”鬼王姬也怒了,打架可以,滅火,那得有誰啊!
衆人正在抓瞎,忽聽一個凄厲之中,猶帶着幾分天生的嬌媚的聲音喊:“越影!快跑啊!”
“啪。”
一記耳光聲響起。
那商賈的聲音響起來:“你這孽障,果然是與那賤民有心!我今晚就讓你親眼見他燒死,死了你的賊心!”
那聲音突然轉為沉冷,可饒是如此冰冷透骨,還是透骨生香,帶着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你殺人放火,令大火禍及無辜,比賤民更不如。我隻恨為何當初不曾放棄那皿緣牽挂,将你殺了。”
“啪!”
又是一記耳光聲。
大天使袖子一拂,皺眉道:“你們閉眼。我來滅火。”
今昭聽話地閉上眼睛,隻覺得好像屋子裡光華大盛,幾秒鐘之後,大天使的聲音才道:“可以了。”
衆人看見繞着這屋子燒起的大火已經滅了,隻留下些許焦黑幹糊。
“啊!”鬼王姬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今昭順着鬼王姬驚愕的目光看過去,屋子裡站着一個一身白衣如雪,面容俊美,眼眸溫良如小鹿的美男子。
這誰?!
不是,這種洗幹淨了就是美男子的梗,難道從春秋時期就有了!?
那美男子歎了一口氣:“那商賈絕非好人,你們可否幫忙,将阿夏帶出。我隻要過了今夜,法陣便成。明日我就立刻此地。”
“嗯嗯,趕緊帶着阿夏遠走高飛。”今昭點頭。
那美男子依舊是苦澀的笑:“我隻是她的師父。”
鬼王姬也頻頻點頭:“師徒什麼的,也是萌點。”
大天使無語,倒是對黃少卿做了一個拜謝的長揖。
外面那些雜魚,如何能是黃少卿的對手,連一分鐘都不到,黃少卿就把那捆得粽子一樣的阿夏給帶來了。
那商賈吓得昏倒在地,可惜已經沒有奴仆還活着能安慰他了。
衆人卻隻看着阿夏。
原來傾國傾城,落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饒是如此,那阿夏,也并沒有哭。
今昭和鬼王姬把那些繩索砍斷,将阿夏解救出來,才一松開,那阿夏便乳燕投林似地,撲到了大天使的懷裡:“對不起,是我連累你,讓你又不得不暴露了身形。那些妖鬼,還會來的吧。”
“會來的,不過,我還未安頓你,自是不能被燒死在這裡。”大天使說着,松開阿夏,轉臉看着昏死過去的商賈,又看了看阿夏下颌上幾點傷痕,那傷痕仿佛是被鞭子或者繩子抽打,尾梢掃到了。
“不要救他!他死不足惜!”阿夏雙目微紅,一張絕色容顔因為這句話,顯得冷豔十足,她突然奪過鬼王姬手裡的匕首,便要跑到那商賈面前。
大天使一把将她拉住,箍在懷裡。
“你希望他死?”大天使看着阿夏。
阿夏重重點頭,解開衣襟,露出脖頸和肩頭密密的鞭痕,還有一些刀痕,還泛着新鮮的皿絲。
今昭倒吸一口冷氣,難得罵了一句:“這畜生!”
“好。我滿足你的願望。”大天使說着,腳在地上一劃,地上出現了一片密密的咒文,咒文之下,是一道暗黑色的裂縫,裡面傳出鬼哭神嚎來。
大天使拎起來那商賈,丢在了裂縫裡,又劃了一下地面,一切又都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衆人目瞪口呆。
“你不是……”不能傷及無辜麼。今昭張大嘴巴。
大天使微微苦笑:“總不能讓她背負弑父的惡名。”
“你為了我,又破了你們的使律。”阿夏擡頭看着大天使,容顔如花,華豔怒放。
大天使轉開臉:“我說過,除了那個願望,别的我都可以答應你。”
阿夏垂下頭:“可隻有那個願望,是我真的想要實現的。”
衆人包括呆萌的今昭在内,都完全猜到了阿夏的願望是啥。
這麼粉紅的暧昧的氣息,她要是也猜不到,幹脆就自殺算了。
大天使和黃少卿等人去收拾殘局,阿夏走到了今昭和鬼王姬的面前行禮:“多謝你們。”
鬼王姬笑得很狡猾:“他是不是不肯與你在一起。”
阿夏也毫無羞澀,點頭,語氣淡定:“無妨的,我會讓他一次次打破他的使律,把他從天上扯到地上來,和我一起。”
鬼王姬豎起拇指:“我喜歡你這個态度,你過來我告訴你點兒有趣的事情。”
今昭看着鬼王姬的表情,表示她完全不想知道鬼王姬在說什麼。
宮韻白擦着手轉回來道:“已經辦妥了,回去的路上遇見了劫匪,一行人都死了,劫匪把他女兒搶走了。”
“那就好。你們過了今夜,也可以走了。”鬼王姬放開阿夏,拍了拍她的肩膀。那阿夏也笑吟吟地看着鬼王姬,點頭道:“你隻管放心,我這就去漚一漚眼,哭些眼淚與你。”
回去清平館的路上,今昭到底還是忍不住問鬼王姬:“你說了什麼?”
鬼王姬一笑:“我跟她換點兒眼淚,她答應給我眼淚,我就告訴她一句好話,有的時候,名分不如實惠,生米都有了,還怕沒有熟飯麼。”
太歲,無語,扶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