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内容開始-->“曉靜呢?”一個心細的老婆婆看到男男女女都坐在了外面,就連在竈台上忙活的那幾個媳婦現也坐在了廚房門口的台子上,唯獨不見了喬曉靜的身影。
衆人四下掃視,誰也沒有看到喬曉靜的影子,正陪老婆婆們摘韭菜的春花扔下韭菜,起身便朝原來的柴房,現在已經成了堆放雜物的小茅屋而去,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了行色匆匆的春花,心裡泛起莫名的沉重---那間屋子曾奪走了曉靜父親喬良的性命。
“曉靜這孩子,”還是那個老婆婆,她淡淡的歎道,“心事太重了,今天這日子,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那段傷心事,這都已經一年多光陰了,還是放不下啊!”
在場的人并無一人接這老婆婆的話,可是從他們的臉上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的心情跟他們的臉色一樣,都很沉重。
當母親春花走進茅屋的時候,喬曉靜正跪在地上,嘴裡念念有詞,雖然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但春花心裡清楚,這孩子一定是在向她的親生父親喬良訴說心中苦悶,什麼話也未說,隻是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肩頭、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頂。
“娘。”喬曉靜擡頭看了一眼母親,含淚的眼神中帶着幾分惆怅幾分幽怨。
“娘這樣做,讓你心裡委屈了。”春花蹲下了身子,深情的望着自己的女兒。
“娘。”喬曉靜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撲在了春花的懷裡,抽泣了起來。
母親春花将曉靜緊緊攬在懷中,雙手輕輕撫摸着女兒的背,淚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轉。
“娘,”喬曉靜抽泣一番過後,壓抑良久的情緒終于得到了釋放,心情好了很多,她依偎在母親春花的懷中,柔聲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啦,最近心裡總覺得委屈,但也說不清楚到底什麼委屈,就是想哭,想好好的哭上一場。”
“好啦,外面還有很多人,别讓人家等咱們。”春花滿含深情的拍了拍女兒的頭。
“他們若是知道我躲在這裡哭了,”喬曉靜挺直了身子,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有些難為情的看着母親說道,“會不會笑話我,說我不懂事啊?”
“不會的!”母親春花給女兒曉靜擦着眼角的淚水……
“媒婆來了,新郎官來了……”屋外突然傳來了小孩的歡叫聲。
春花匆忙站起身來,将女兒拉起,囑咐道:“趕緊出來,人已經來了,你可不能躲在這兒,應該幫着我一起照顧客人,不能讓人覺得你不懂事,知道嗎?”
喬曉靜點了點頭,拍打着膝蓋上的塵土。
春花則站在茅屋門口,伸手捋了捋頭發,有清理了一下眼窩,拽了拽衣襟,然後挺直身闆走出了茅屋,每個細小的動作都顯得非常認真。
此時,大夥全部都起身來到了喬曉靜家的院外,迎接媒婆和“新郎官”劉麻的到來。
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步履堅定的朝前走來,看到迎接的隊伍,臉上還露出了些許羞澀的笑容。族長喬寶财上前與媒婆和劉麻寒暄了幾句,抓着劉麻的手走進了院子。
酒席早已經準備完畢,待媒婆和劉麻坐定,喬寶财便招呼村民們坐下,激動的說道:“貴人到來,恰巧吉時已到,喜宴現在開始。”在院子裡來回跑動的孩子們歡呼起來。
這時族長喬寶财走到了春花和喬曉靜面前,低語了幾聲,又将剛剛坐定的劉麻叫了過去,頭對頭說了一番,随後四人一同走進了正屋。正屋早已經擺好了香案,正中間立着喬良的靈牌,靈牌前支上了香爐,香案前還擺了半碗菜和半個窩頭,作為貢品。
喬曉靜代表母親春花和即将取代父親喬良地位的繼父劉麻,上前點了三炷香,頂頭三拜,插在了香爐裡。春花和女兒曉靜跪在了地上,劉麻隻是一臉嚴肅的站在她們身旁。
喬寶财就像在喬家祠堂做通告一樣,簡單向逝者交代了幾句,又令喬曉靜母女倆向逝者三叩首。然後四人一同走出了正屋,此時“喜宴”才算真正開始了。
起初,由于酒席上有劉麻和媒婆在,大家還都比較收斂,聲音也比較笑,但沾酒之後情況就大有不同了,很多村民說話和動作都顯得豪邁起來,有幾個酒品不大好的村民,嘴上也沒有了把門的,能說的不能說的,都開始扯着嗓子說了出來,酒碗更是此落彼起。
“今天高興,”喬寶财站起身來,一臉嚴肅表情,不緊不慢的說道,“就可以多喝,飯菜可以多吃,但話可不能說多了,更不能亂說,這是個必須堅持的原則。”
衆人遂安靜了下來,很多人端起了酒碗,便又悄悄放在了桌子上,他們都了解喬寶财的為人,若是真正惹怒了族長、大财主喬寶财,指不定什麼時候會吃虧。
看到衆人如此謹慎的反應,初來乍到的劉麻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就在衆人剛剛沉默下來不久,突然出現了一聲響屁,這聲音又大又長,盡管人人都知道此乃尴尬之事,應裝作不知,可笑的是,竟然有一個人笑出了聲來,其餘人衆再也憋不住了,大家都笑了起來,好幾個人還笑得流出了眼淚。
剛剛嚴肅下來的氣氛居然被一個屁影響了,喬寶财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爛眼子薛老漢低着頭,捋了捋銀白的胡須,怯怯地說:“我已經憋了很長時間,憋着憋着,一松勁,就,就放了出來。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牙齒已經脫落的不剩幾顆,每當他說話的時候,凹陷進去的兩腮總是一鼓一吸,給人感覺他的嘴裡好像裝滿了氣體。
這薛老漢年近古稀,已是風燭殘年之人,老伴早已離世,膝下無兒無女,生活得很孤單,從他消瘦的身體、凸出的顴骨和密布的皺紋不難看出,他也是位飽經滄桑的老人。可能由于年紀大了,經常犯眼病,兩隻眼睛總是爛乎乎的,便有人叫他“爛眼子”。
這薛老漢早就知道人們這樣稱呼他,他也習慣了。
“你這個爛眼子……”喬寶财無奈的指了指薛老漢,也不知該說啥,便不再啃聲。
大家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有的人在笑屁,自然也有人在笑爛眼子薛老漢,是不是有人會笑大财主喬寶财,這就不得而知了。總之,除喬寶财外,其餘的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一波三折,最終還是回歸了輕松喜悅的氛圍。喝酒吃菜、談天說地、胡八拉扯又成了此時的主旋律。
“新郎官”劉麻在喬寶财的鼓勵下,左一碗右一碗,很快便沒有了起初的那份拘謹,相反變得豁達開朗了很多。他站起身來,端着酒碗,開始向衆人敬酒,左敬一碗右敬一碗,很快這“新郎官”走路便開始搖晃身子,前進三步後退兩步,坐凳子也坐不穩當了。
酒勁上來,好幾個村民站起身來,扯着嗓子“劃拳”,但大多數人還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胡吹亂侃,有聊“新郎官”的,有聊莊稼長勢的,有聊神鬼故事的,當然也少不了拿村裡女人開玩笑的,笑聲陣陣,人聲沸騰。
喬雙喜依然如初,他時不時會看一眼坐在中間位置不大啃聲的父親喬寶财,但大多數時候都會盯着忙裡忙外的喬曉靜,臉上總是挂着可愛的笑容。
唯獨村長喬寶财面無喜色,既不與身邊之人聊天,也不聽别人聊天,更不參與劃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斜靠在案上,時不時端起酒碗喝上一口,内心很郁悶的樣子。
有的女人實在忍受不了男人那張如同抹了油一樣的嘴不停地胡言亂語,便也插上幾句調皮話,予以回擊,其餘女人也附和一番,大家更笑得前俯後仰、難以自持。
但這其中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婦卻與她們不同,不大言笑,一個人生活在衆人的節奏之外,想吃的時候夾口菜,想喝的時候抿口酒,偶爾會歪頭看一眼不遠處的喬寶财。
這少婦身着一件粉色上衣、奶黃色筒褲,衣着甚是合體,白皙的肌膚、俏嫩的臉龐,令人憐惜。柳葉一般的蠶眉下鑲嵌着兩顆黑珍珠般的眼眸,散發着炯炯神采;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被細緻地辮成了小辮後束在了腦後,與衆村婦相比,顯得格外光彩奪目。
這樣的一個女人,坐在一幫臉色微黃、頭發灰暗,衣着樸實無華,甚至還有穿着褪色且打滿補丁衣服的村婦們相比,可謂皓月與熒光之别。她,便是村西李憨子的媳婦紅杏。
在場的衆人竟未有一人注意到這個細節,就連局外人喬曉靜和喬雙喜也不例外。
這場多少有些特殊的喜宴先後持續了三個多小時,終于在多名男士喝得爛醉如泥、大多數男人走路一搖三晃的情況下結束了。
滿帶酒氣的男人們相繼離開了,女人們大都留了下來,她們幫着喬曉靜母女将桌案上殘存之物簡單收拾了一下,将散落的碗筷歸攏到了一起,之後一個個才拿着自家的凳子、桌子和碗筷回家去了。
卸掉門闆的兩位壯漢又将門闆安裝到了遠處,這才散去。
唯獨喬雙喜每走,他笑呵呵的來到喬曉靜身邊,低聲說道:“我幫你拾掇吧,東西挺多的,你和嬸子兩人收拾太慢了。”
喬曉靜似乎并不喜歡喬雙喜,白了他一眼,冷冷的說道:“不用啦,我有的是時間,也不着急睡覺,收拾到什麼時候都無所謂。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别拖得太晚了,到時候我還得送你。”
喬雙喜被無情拒絕,悻悻然離開了。
這“新郎官”劉麻早已經爛醉如泥,如同斷了骨頭一樣癱在了院子裡,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喬曉靜和母親春花收拾散落在院子裡的東西,當喬曉靜提着一個方凳從繼父劉麻身邊走過的時候,這劉麻卻伸手摸了一下喬曉靜的腳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