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旁邊的方濤抖了下肩膀，硬憋著笑轉過頭去。

　　那串木珠明明還帶著新鮮車床痕迹，老闆倒敢說是千年古物。

　　「唐朝的？」唐瑞景將信將疑地舉起佛珠，細密紋路在陽光下泛著生澀的油光。

　　她突然轉身把珠子貼在方濤兇口，「你說配深色西裝會不會顯老氣？」

　　「緣分難得啊！」老劉雙手合十作虔誠狀，「這法器能鎮宅招福，尤其適合您這樣有佛緣的。」

　　「不要錢是吧？」方濤冷不丁插話，指尖彈了下珠子發出清脆聲響，「那咱們謝過老闆了。」

　　老劉頓時漲紅了臉：「這結佛緣總要略備香火錢，看您誠心，六萬八請回去供著？」

　　見唐瑞景指尖微顫要放下，他急忙改口：「您說個數！」

　　「八十。」方濤掏出手機亮出付款碼。

　　「八十？」兩人同時驚呼。

　　唐瑞景像被燙著似的把珠子丟回絨布，高跟鞋急促敲著青石闆遠去。

　　老劉舉著佛珠追出兩步：「回來回來，八十成交。」

　　回應他的是轉角處飄來一聲輕笑，唐瑞景的米色風衣角消失在巷口梧桐樹後。

　　古玩街入口處，唐瑞景捏著路邊攤買來的青花瓷碗收據，耳尖泛紅。

　　方濤看見琉璃路燈在她臉頰投下細碎光斑，像是撒了一把會發光的珍珠粉。

　　「八十塊買贗品算什麼？」方濤晃了晃手機，「上周娛樂版頭條：當紅小花豪擲百萬拍下乾隆粉彩，結果專家鑒定是上周剛出窯的。」

　　他故意壓低聲音，「標題就叫《唐家千金慧眼識贗品》，聽著多氣派。」

　　唐瑞景高跟鞋猛地頓住，漆皮細帶上鑲著的碎鑽劃出冷光。她轉身時，香奈兒五號的尾調裹著夜風撲面而來：「方濤，你敢說出去。」

　　話沒說完自己先破功，噗嗤笑出聲的瞬間，像極了十六歲那年偷穿母親禮服被抓包的少女。

　　百寶齋的青銅門環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方濤指尖觸到門扉時突然僵住，三年前師傅帶他來時，這上面雕的還是貔貅紋，如今卻變成了饕餮圖。

　　店內暖光傾瀉而出，唐瑞景的驚呼聲裡，方濤盯著中央展櫃裡那塊翡翠原石。裂紋走向與記憶中的某個雨夜重疊，那時王蓉捧著離婚協議，翡翠鐲子在茶幾上碎成三截。

　　「這些流動商販就像候鳥。」方濤隨手轉動博古架上的唐三彩馬，「冬天騙北方的煤老闆，夏天哄南方的投資人，逮著個面生的就漫天要價。」

　　「那您這位『鑒寶候鳥』今天怎麼願意停棲在我這棵樹上？」唐瑞景學著他的樣子撫摸翡翠原石，冰種材質在她指下泛起朦朧光暈。

　　大紅燈籠在玻璃幕牆外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汝窯天青釉盤上。唐瑞景發梢掃過哥窯開片紋梅瓶時，方濤突然想起師傅說過：最完美的瓷器，裂痕裡都藏著月光。

　　方濤眼底掠過一絲詫異，這塊灰褐色的原石竟非仿製品。他站在三米開外，便能捕捉到石料中流轉的淡淡靈韻，這是深埋地脈千年吸收的天地精華。

　　見兩人駐足凝望，身著藏青馬褂的店員快步上前：「二位好眼力，這可是本店鎮場子的老坑原石。您要是中意翡翠，東側展櫃有新開的冰種料子。」說著遞過兩杯清茶，「不知二位今日想看些什麼？」

　　唐瑞景的目光被玻璃展台中的星月菩提吸引，素手輕撫展櫃。店員立刻會意：「小姐真有眼光，這串十八子海黃癭木是今早剛開箱的珍品。」

　　他戴上白手套小心取出珠串，「您瞧這水波紋路，像不像月光灑在湖面？」

　　方濤仍站在原地感知原石餘韻，忽覺靈識微顫，石中靈力雖稀薄如晨霧，對修行者卻是難得的滋補。可惜店員已言明非賣品，他隻得輕嘆轉身。

　　檀香繚繞的展櫃前，唐瑞景正將珠串舉至燈下端詳。

　　暖黃光暈中，店員如數家珍：「這串每顆直徑都是標準的12毫米，您看這鬼臉紋……」話未說完，方濤已踱步而至。

　　「這串珠子要價多少？」他漫不經心地問。

　　店員面露難色：「原本定價二十八萬，不過二位若誠心要……」手指在計算器上敲出「」，「這個數您看合適嗎？」

　　唐瑞景指尖輕顫，轉頭徵詢意見：「你覺得呢？」吃過虧的她此刻將判斷權完全交給對方。

　　「您這話說的！」店員急得額頭沁汗，「百寶齋百年招牌，每件貨品都有權威證書。」

　　方濤接過珠串在掌心掂了掂，突然輕笑：「水波紋路確實漂亮，隻是……」他忽然將珠子湊近鼻尖，「這人工調製的降真香氣未免太刻意了些。」

　　「什麼？」唐瑞景倏地鬆手，檀木珠串落在絨布上發出悶響。店員臉色瞬間煞白，慌忙解釋：「先生怕是看走眼了，這紋路……」

　　「自然生長的癭木每顆紋路都獨一無二。」方濤兩指夾起一顆珠子，「可這十顆紋樣左右對稱，倒像是精密儀器雕琢的工藝品。」

　　他指尖輕彈珠面，清脆的金屬聲在店內格外清晰。

　　夥計從容地笑了笑，輕撫著檀木櫃檯說道：「這位姑娘莫見怪，方才不過是試試您的眼力。這等成色的瑪瑙珠串，咱們哪敢輕易出手給識貨之人？」

　　他邊說邊從紫檀屜格裡取出個錦緞匣子，裡頭躺著串暗紅瑪瑙珠，在絳色絨布映襯下泛著幽光。

　　唐瑞景指尖懸在半空遲遲不敢觸碰，轉而用探究的目光投向身旁的方濤。青年俯身細觀片刻，篤定道：「六萬可入，這價碼公道。」

　　話音未落，夥計眼角微微抽搐，苦著臉拱手：「先生您這刀砍得忒狠，八萬已是底價……」

　　「就六萬。」方濤指尖叩了叩玻璃展櫃，「買賣不成，咱們另尋寶齋便是。」

　　眼看夥計作勢要收回珠串，裡間雕花木門吱呀輕啟，轉出位身著絳紫唐裝的老者。

　　他摩挲著腕間沉香念珠笑道：「後生可畏啊！小七，照這位先生說的辦。」

　　唐瑞景確認般看向同伴，見對方頷首才鬆口氣：「勞煩用錦盒裝好，這是給老人家的壽禮。」

　　待銀貨兩訖，二人正要離去，方濤餘光掃見案頭烏木鎮紙，灰撲撲的石料表面隱約流轉著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