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生同志，咱們作為執法者，必須遵循『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原則。咱們在執法過程中萬不能受其它因素影響，必須獨立辦案。作為你的上級領導，我十分相信你的辦案能力。所以我不會給你指示。我隻提一點要求，就是要充分發揮你和出勤同志們的主觀能動性，把靈江高中的這起案子辦好，辦漂亮，從而對得起人民群眾對我們的殷切期望。」

　　唐局長當即神色一正，詞句鏗鏘地說了好大一番空話。

　　「想不到老唐居然這麼油滑。他以往好像不是這樣的啊。」

　　卓潤生聽到唐局長這麼一說，眼裡立時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作為靈江縣僅有的知道一點內情的極少部分人，卓潤生非常清楚剛剛發生在靈江高中裡面的事情到底有多大。

　　這件事如果放在明面上來說，隻講現行法律法規的話，很明顯是鬧事學生不對，必須對他們的行為進行懲處。

　　所以卓潤生在向唐局長請示之前，非常希望唐局長順其自然地說出壓制鬧事學生的意見。

　　隻可惜一向都是嫉惡如仇的唐局長竟然用官話套話巧妙地避開了大坑。

　　「怎麼？潤生同志覺得我說得不對？」

　　唐局長看到卓潤生髮愣，立即加重了語氣說道。

　　「沒有沒有。局長同志說得對。請局長同志放心。我一定帶著出勤同志們把這起案子辦好辦漂亮。」

　　卓潤生微微一驚，連忙打了一個敬禮，帶著三名公安軍人匆匆離去。

　　「小樣！居然想給我下絆子？」

　　看著卓潤生略顯失落的背影，唐局長心裡暗暗冷笑了一下。

　　前幾天從陳國泰那裡得到了浪潮將起的預警信號之後，整個唐家都做出了暫不站隊的思想準備，打算靜觀其變。

　　在他們這批老革命眼中，即將爆發的這場運動並不涉及國家民族的生死存亡，屬於人們內部矛盾。

　　他們沒有必須第一時間站邊的緊迫性。

　　而且他們還一邊關注時事，一邊又從陳國泰口中得到了『全國人民全都擁護偉大教員』的進一步提示，對未來走向更加看清楚了一些。

　　今天一聽到靈江高中發生的不合常理的事，唐局長就立即明白，浪潮開始席捲到靈江縣來了。

　　他自然是要謹言慎行，從而輕鬆避開副局長卓潤生給他挖的坑。

　　「看老卓的樣子，他多半是這次運動局部地區的局內人。他要做局內人沒有關係，畢竟追求進步是每一個人的天性。但是他想藉機把算盤打到我身上，就是他的不對了。以後可得小心這傢夥。」

　　唐局長接著又若有所思，暗暗警惕。

　　......

　　靈江高中現在一片混亂。

　　繼高（一）五班發生師生衝突之後，七八分鐘之內，全校十五個高中年級全部爆發事件。

　　其中有十個班級的任課老師被學生當場抓住語言把柄立即形成衝突，還有幾個班級的學生找不到正在上課的老師的茬子，竟然直接離開課堂，衝進教師辦公室將他們的目標對象硬揪了出去。

　　眼下五六十個神情激昂的學生和近百個老師圍聚在教學樓前方的空地上，你一言我一語地展開了激烈辯論。

　　其餘不明就裡的學生都不知所措地呆在教室裡，或是神情怔怔地站在走道上，遠遠地觀望著正在吵鬧的師生們。

　　這時候一輛帶著公安標誌的吉普車開了過來。

　　卓潤生帶著三個荷槍實彈的公安軍跳下車子，緊繃著臉走近現場。

　　一眾學校領導立即迎上去。

　　「卓局長，你們公安可算是來了。快把這些離經叛道膽大妄為的壞學生抓起來！」

　　雙方接近之後，校長侯旭堯還沒來得及開口，教導主任方柄就迫不及待地對卓潤生大聲說道。

　　「方主任，我們公安辦案可不會隻聽你在電話裡所說的一面之詞。我需要全面了解情況才會做決斷。」

　　卓潤生神情嚴肅地對方柄說道。

　　「那，那怎麼能是一面......」方柄一下子急了。

　　「你們就是要鬧革命的學生？選幾個代表出來跟我說說情況。」

　　卓潤生看向一群學生說道。

　　「卓局長，我可以當代表。我叫餘軍......」

　　餘軍立即站出來，走到了卓潤生身前開始講述。

　　在場的老師大多一臉憤恨地瞪著餘軍。

　　餘軍講完了之後，卓潤生接著又詢問了幾個學生，然後就要進入決斷環節。

　　「我在此宣布，現場學生們的行為是無比正當的革命行為，我們必須傾力支持。希望思想有問題的老師認真接受革命青年們的熱心幫助，主動承認錯誤，積極改正......」

　　卓潤生大義凜然地宣布說道。

　　『轟』

　　幾乎所有老師的身體都如遭雷劈，腦子裡轟然大震。

　　這世界是怎麼了？

　　我們好好的怎麼就犯了錯誤，需要積極改正了？

　　還是由原本該接受教育的學生來幫助我們改造？

　　「萬歲！公安局萬歲！卓局長萬歲！」

　　餘軍帶領著鬧事學生馬上放聲歡呼起來。

　　校長侯旭堯神色肅穆，拚命地轉動著腦瓜子，想要想清楚眼前這一幕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柄等一眾思想傳統的老師們則是如喪考妣，滿臉都是不敢相信。

　　「卓局長，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啊。這是違背法律......」

　　看到卓潤生等人徑自上車欲走，方柄很是衝動地撲向吉普車。

　　然而卓局長根本不理他。

　　吉普車輕巧地轉了一個彎，『突突突』揚長而去。

　　「各位戰友，既然我們的革命行為得到了上級的認可和支持，我們就要把革命進行到底。讓我們立即行動起來，把該批判的老師帶回班級上去繼續批判。」

　　餘軍突然發出一聲大吼，和與他打配合的那幾個學生再次出手，揪住政治老師往教學樓走去。

　　其他班級的學生紛紛氣勢雄壯地應了一聲，也各自去抓取自己的目標。

　　「放肆！」

　　「你們敢！」

　　「你們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被針對的老師一邊發出怒斥，一邊躲閃掙紮。

　　然而他們的怒斥和掙紮根本沒有作用。他們很快就被年輕力壯的學生們控制住，悲憤欲絕地被押進教學樓，迎接自己的恥辱時刻。

　　這時候的他們，以及現場更多的老師暫時還不知道，這一切竟然都還隻是暫時的。

　　比起他們日後將要受到的折磨，眼下的遭遇簡直稱得上是『文明』。

　　「這肯定就是六哥所說的『氣氛不對』了。我再看一下。如果接下來的氣氛仍然如此，我就要想法請假回家去。」

　　看著前所未有的混亂場面和餘軍等人如同鬥牛一般的激動樣子，七妹的心情很是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