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念述先聖之元意,整百家之不齊,亦庶幾以竭吾才,故聞命罔從。”誡子書
正如皇帝登基繼位要講究名正言順一樣,每個朝代在興替之初也會面臨這樣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正統,也就是合法性問題。
比如漢高祖皇帝原本隻是一個亭長,比六國貴族不知低賤了多少,憑什麼最後是他坐天下?又憑什麼是劉氏世世代代為天子而不會輪到别人?
當然,普通的底層黎庶是不會考慮這些事的,他們在乎的隻是皇帝與臣子能不能讓他們太平安生的過日子,但他們也需要一個永永尊奉劉氏的理由。而且治理一個國家首要的還是知識分子,越聰明的知識分子就越比普通黎庶要難說服,所以在漢代建國之初,劉氏就一直在急于尋找一個合适的理論,用來解釋上述的兩個關鍵問題。
這個問題隻要一直存在,劉氏的皇位就不能說是萬年永固。
幸而在孝武皇帝的時候,出現了一個人,他所提出的理論不僅解決了劉氏的燃眉之急,更是妥善的解決了封建君主的中央集權政治制度建立的合理性、以及劉氏受命于天,治理萬民的合法性問題。
那個人的名字,叫董仲舒。
他将先秦傳統儒家學說與法家刑名之術、陰陽家思想結合吸收,重新打造了一套以公羊春秋為中心的所謂的新儒學,也就是今文經學。裡面所包含的天人感應、君權神授、三綱五常等理論迎合了孝武皇帝的需要。今文經學也由此成為漢代官方的主流思想,從此開始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學術局面。
但是随着西漢末年社會矛盾尖銳,今文經學自身開始出現偏離了經文微言大義的道路,變得繁複而空洞,已經不适用于治理天下,再加上王莽篡位改制的理論需要。已經漸成氣候的古文經學開始走上政治舞台,與今文經學分庭抗禮,争奪主流意識形态的話語權。
而且大多推崇古文經的都是關西士族、通習今文經的則是關東士族,古文經學之争,由此也演變成了關東關西兩方政治集團與學閥的較量。
這一争,便是兩百多年。
對于皇帝來說,隻要符合當前時代的需要,古今經學那個占主流都無所謂,而曹操有罪無罪,也全在皇帝一念之間。之所以要搞出這麼大的議論,其實還是想借此機會試圖改革貫穿漢代四百多年的古今經學的分歧,将其融會貫通,成為一個新的儒學。
所以在見到衆人之後,皇帝開門見山:“太學如今是什麼個議論,諸君都知道吧?”
衆人互相看了看,默契的點了點頭,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沒用,隻有等皇帝親口為此事定下基調才是最重要的。
“曹操為父報仇,初衷是好的,但過程未免太過酷烈。”皇帝語氣不急不慢,目光放在衆人臉上一個個的看了過去:“申饬的一定要做的,但若如鄭君他們所言,曹操濫殺無辜,該入獄等事,我看還是不必。其實諸君心裡也明白,此番議論曹操興師複仇不過是一個題目,真正要議的,其實還是各家之見。”
“謹諾。”崔烈最是奉迎上意,搶先說道:“兩家之争,皆由春秋而起,左氏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今師徒相傳,又無其人,豈能奉為一經?而公羊言簡義深,乃孔子師徒所傳,堪為正統。此次議曹操伐徐州,愚臣淺見,當依公羊所言伍子胥伐楚複仇之例,許以寬待。”